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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汉雨棣
提起微软小冰，很多人的印象或许还是那个18岁的少女形象——多才多艺，会聊天会作画。其实，现在的第八代小冰已经具有了很多“分身”，并且已经从微软拆分独立。
小冰所采用的新交互形式建立在完整人工智能技术框架上，其功能覆盖内容生产、智能零售、人工智能托管、智能助理等多个方面。2020年7月13日，微软进行了其史上少有的业务分拆，将年满6岁的小冰业务分拆为独立公司运营。并委任原微软全球执行副总裁沈向洋博士为董事长，原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副院长李笛为首席执行官。
小冰项目最早于2013年底在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立项。2014年5月29日，小冰正式推出第一代产品，目前已经更新至第八代。
今年，美国工程师范尼瓦尔•布什于二战后写就的《科学：无尽的前沿》再版，李笛为其作序。序中写到：“70多年来关于《科学：无尽的前沿》的讨论、重温与修订从未停息。与其说它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引领了 20世纪美国科学的高速发展，不如说它的意义远超出美国的范围——在高速发展的世俗世界中，它为科学划出了应许之地。”
借该书再版，界面新闻对李笛进行了采访，聊了聊关于小冰的未来以及他本人对科学的一些看法。
以下为采访摘要：
记者：您在序里提到“科学应该是在有用和无用之间的”，在之前的采访中您也提到过“不要指望小冰有什么用处”，这里的“无用”是什么意思？
李笛：咱们的传统里经常有技术没科学，因为技术很容易变现。比如我们现在有分发的技术，就能实现社区买菜，这是很快就能看见的。但是你很难看到数学能马上产生什么帮助，比如社区买菜依赖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又依赖集成电路以及各种（基础学科）。
在做AI助理之前我们采访过很多优秀的人类助理，比如老板中午12点要求助理帮订一份麦当劳，我们当时认为，第二天类似的情况下助理应该不需要再问，直接预测到老板需要麦当劳，甚至连确认都不需要，就直接订好送进来，这才是一个优秀的助理。但是人类助理跟我们说不是这样的，他们会告诉老板，为了健康考虑，建议不要订麦当劳。我们当时一想，这个有道理，这是IQ的高级版，在具体的任务之外，健康是一个更重要的目标，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定义一些更加重要的目标？但是，人类助理告诉我们，不是这样的，而是要找机会拒绝一下老板，订麦当劳只是一个合理拒绝的机会。因为助理要跟老板建立一种对等的关系，让老板知道这个助理不是只执行命令，还有头脑，是为他着想的。这样更有利于助理未来开展更多工作。所以这种优秀的人类助理的目标是要建立一个long term relationship，一种长期的相互关系，跟当下具体任务都没关系。
记者：一个人和人之间更开放的关系？不是单纯的指令与执行。
李笛：对。比方说两个人都想和你做朋友，其中一个人能帮忙解决北京购房指标、购车指标。另外一个人与你惺惺相惜，你说任何事情都会倾听。也许前者更容易打动人，因为他有用，但是这种关系不稳定。第一，当我们不再需要购房指标和购车指标的时候，所谓的朋友关系可能就没那么有价值了。第二，如果又来了一个人比他更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人就会取代他。
记者：所以小冰做的是后者？
李笛：小冰当然也能完成任务。你问她喜马拉雅山多高，她都知道。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建立的关系往往就没有任何长期目的。谁都想做爱因斯坦，但爱因斯坦不是一个很好的助理。应该有人什么本领也没有，但也是我的好朋友，这才是我们希望小冰去做的方向。
就像养一个女儿，当然也希望她多才多艺，特别听话。但是如果就希望她全知全能，你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这个总感觉不太是亲爸妈。
记者：你也一直是以养一个小孩的方式来对待小冰？
李笛：真的很倾注感情。小冰做这些，她会更容易被人认识到她的特质，更容易被人认可。
记者：我了解到小冰做了很多情商建构，做这个情商建构的过程是不是一个社会科学和计算科学的结合？
李笛：情感计算框架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判断上下文的对话包含的信息，这个主要是靠计算去拟合。还有一个是判断对方的情绪，我们两个在交流的时候，情绪是不是突然到达了一个比较高的状态？这种状态的判断完全不是出于计算机学的角度，这是社会学、心理学的角度，是情感计算框架要去拟合的。这是以前没有的。
记者：这也是小冰的一种特色，和别的人工智能进行区分的一个特点吗？
李笛：现在整个行业都在向这方面发展。我们在开始做小冰的声音的时候，整个行业都在做声音，设计目标大多是把文本念清楚，所以声音都是很机械的，字正腔圆。我们认为这个不对，所以大家可以听到小冰的声音是足够自然的，这样用户跟小冰的交流也是自然的，比如“小冰开个灯吧，太黑了”。这种交互是相互激发的，我们会得到更多的用户方面更放松的反馈。
记者：接下来您理想中的小冰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形态？
李笛：无处不在。就是我刚才说到这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一些AI beings，这些背后都是由小冰这个框架去支撑的。
记者：现在也在往一个跨平台的方向发展，之前我的印象中小冰一直是那种少女的形象，后来发现她到了汽车、金融，甚至设计行业，在这种不断的跨平台的发展里面，AI它是一个独立个体吗？
李笛：这是个哲学问题，你可以这么理解，就是我们真正做的东西不是小冰，而是叫小冰框架。基于完整的小冰框架，可以形成各种各样不同的虚拟人类，这些我们称为instance。他们彼此之间都不一样，18岁少女小冰是其中一个。每一个instance都是具体的，有一些instance是工具，就偏重于工具，性格不突出，有一些instance是性格突出，工具属性不突出的。
记者：那科学是工具吗？
李笛：科学不是，科学是很多东西的基石和源起，技术会更容易被观察到它的工具属性，科学往往是一系列的规律和发现。
记者：我们为什么要去做一些事情，是我们现在无意义存在的？为什么我们要去探究星体，而不是拿这个钱去救济穷人？您说21世纪应该给科学一个应许之地，我们应该怎么去理解它？
李笛：科学发展，特别是基础科学发展，不是一个国家或者是一个群体就应该做或者说做就做了的，它有很多原因。
基础科学的发展，在任何一个时间点都有可能被发现价值。比方说咱们国家60年代的两弹一星，大家突然理解它的价值，因为它能够保证和平，但如果不是在那个时间点，我们很难发现。那个时候，国家是勒紧了裤腰带，才只能在这几个点上面有一些突破。美国是在二战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研究这些医疗、电子、原子能是有意义的，应该持续进行。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恐怕也不会去想体系化地建立。
现在核心的问题在于如何去维系未来10年科学的持续发展。固然可以看到我们任何涉及国计民生的问题，比如社区买菜，都比基础科学研究更容易被观察到价值。但是如果想要持续地、体系化地、像美国在那70年一样去发展，而不是有事情需要才突然出来，比如我们勒紧裤腰带把氢弹试爆成功，那应当现在就去考虑体系化的事情。没有几个国家有机会去这么做。国家必须得有足够充足的财力，因为基础科学的研究是非常耗费资源的。我们很幸运，有这样的机会，有人才的积累，加上有这样的机遇。现在整个机遇在往东方，在往亚洲走。
记者：这是一个科学发展的很好的时代，也是一个很好的机遇。
李笛：我认为是。比如基础科学研究，西方的基础科学研究持续了几百年，但是二战给了美国一个机会让大家去确定基础科学的价值。今天中国差不多，这是个机会。
记者：您觉得这个书里面提到的，尤其是提到的几个关系，比如说科学跟疾病，科学跟公共安全，包括科学跟政府的资助，然后他教育的人才，那么这些您看来现在还适用于我们当代的中国的社会吗？我们可以借鉴的地方，它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李笛：当然不能刻舟求剑了，整个社会在70年间产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社会结构、社会关系，交互信息。但是另外一方面，整个大的体系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70年前的这些思路对于我们仍有借鉴意义。
70年前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基础科学研究究竟应该由企业来推进还是应该由政府来推进。今天也是一样的，如果由企业去推进基础科学研究，必然会短视。因为企业作为现代经济结构的一个基本单元，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如果不能够马上看到盈利的路径，如何向股东解释这件事有没有价值？如果由国家去推进，也会有结构性上的问题，比方科学官僚在其中应该起到多大作用，国家拨款是不是能够有效使用等等很多问题，从来都没有正确答案。
我认为当年的美国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我们现在也是这样，在努力的达成共识。
记者：您会希望大家从这个书里面看到什么？
李笛：我觉得企业家需要看到的是机会，而不是短期利益驱动的行为。比如某个企业是生产布料，自然会关注印染。但更底层的材料学、高分子技术科研要不要关注呢？如果没有这些基础科研的进展，印染技术可能也没有大的创新。
人很容易看到直接对我产生影响的事情，但这是不够的。企业家需要联合起来一起去关注技术背后的科学。
记者：21世纪，我们应该给科学一个应许之地，它是不是就是一种科学思维？
李笛：它其实是一种容忍。很少有一个社会能够在各个层面时刻保持一个非常平衡的状态，要么就是过于松弛，要么就是过于紧绷。像我们做人工智能，最头疼的事情就是有很多人议论，人工智能会不会毁灭人类，这就是夸张。但如果说人工智能都是瞎吹，这就是过于松弛。无论夸张还是松弛，都对基础科学发展有不好的影响。
近些年各种科普视频越来越多。他们（博主）不是科学人才，他们是连接者，承担着用大众听得懂的语言向大众解释基础科学的责任。他会告诉大众，基础科学和你的生活有什么关联。我们也是，小冰每年开发布会，第一句开场白都会告诉大家，今天的发布会我们不会谈任何专有名词，我们的目的是让大家能听明白，而不是因为听不懂所以觉得基础科学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