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为特斯拉的安全事故买单？

尚无证据表明车辆存在安全问题，但特斯拉在中美两国都面临公众担忧。

文|王静仪郭宇李阳

编辑|施智梁

“刹车失灵”、“意外加速”，全球领先的电动车企特斯拉（NASDAQ:TSLA）在中美两国陷入争议。

在中国，维权车主身穿“刹车失灵”T恤，爬上上海车展特斯拉展台，引发舆论热议；在美国，近期发生多起涉及特斯拉自动辅助驾驶功能的车祸，监管机构已成立专门调查小组，警方发出搜查令，要求获取涉事车辆的全部数据。

针对上海车展的维权事件，特斯拉公司副总裁陶琳对《财经》记者独家回应道，该车主拒绝第三方检测，坚持索要高额赔偿，诉求不合理，特斯拉不可能答应。

陶琳认为：“这个可能是很多企业发展都会面临的问题，今天是特斯拉，明天是其他的，然后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产品。我觉得我们没有办法妥协，就是新产品发展必经的一个过程。”

至于美国近期几起涉及特斯拉自动辅助驾驶功能（Autopilot）的车祸，正式调查仍在进行中，尚未得出任何结论。

特斯拉CEO伊隆·马斯克（Elon Musk）4月18日在社交媒体推特上公开表示：启用自动辅助驾驶的特斯拉，事故发生率比普通车辆低10倍。

“对厂家而言，是几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事故率，但这个概率一旦到消费者身上，那就是100%。”比亚迪汽车销售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李云飞对《财经》记者说。

尽管舆论纷争不断，特斯拉仍是中国最畅销的电动汽车品牌之一。其仅在3月就卖出了35478辆，位居纯电动车市场第一，单月销量超过一些边缘车企的2020年全年总和。

截至4月19日收盘，特斯拉股价报收于713.63美元，下跌3.40%。

登上车顶维权的车主

4月19日上午11时许，上海车展开幕首日，一位身穿“刹车失灵”字样T恤的年轻女士站在一辆特斯拉展车车顶，高声呼喊“刹车失灵”。

因行为过激，该女士很快被保安带走，《财经》记者在现场看到，特斯拉展台的正常工作一时中断，数十位保安将其围起约20分钟，用以处置突发事件。关于该事件的视频和图片也迅速在网络上传播。

由于引发现场秩序混乱，爬上车顶还造成车辆一定程度受损，该车主因扰乱公共秩序被处以行政拘留五日的处罚。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上海市公安局青浦分局宣布了这一消息。

警方称，消费者应通过合法合理途径，表达诉求维护权益，切勿采取过激行为，否则将承担法律责任。

此次车顶维权的车主是来自河南安阳的张女士，自今年2月起持续维权。张女士称，当时其父驾驶特斯拉Model 3试图减速，但发现“刹车踏板僵硬，很难踩动”，而后制动失效，Model 3连撞两辆汽车，撞到水泥护栏后方才停下。

特斯拉在3月10日发布情况说明称，数据显示车辆在司机踩下制动踏板前的车速为118.5公里/小时，期间制动系统未见异常，ABS、前撞预警及自动紧急制动功能均在开启状态。

4月19日，陶琳对《财经》记者表示，特斯拉愿意出钱去做车辆的第三方检测，但是车主不愿意配合，坚持索要高额的赔偿，对此类不合理诉求，特斯拉无法妥协。

对于此次事故，双方各执一词。究竟是技术原因，还是车主误操作，有待权威检测部门给出判定。

由于事故细节尚不清楚，同济大学人车关系实验室负责人龚在研从油门踏板交互的角度进行了理论分析。他认为，在驾驶员错将油门当刹车的前提下，电动车驾驶员的自我纠错机会更少，相较燃油车发生事故的可能性更大。

“油门踩到一定比例后，动力系统不会立即有反应，即响应时间比刹车要更长；稳定油门后，发动机转速快速攀升，由于变速箱尚未锁止，车速提升相对较慢，即短时的‘’只叫不走’。燃油车的这两点技术特性在很多电动车上不明显，导致驾驶员在误踩油门的情况下错失了自我纠错的机会。”龚在研对《财经》记者分析道。

一位车企研发人员向《财经》记者表示，对于电动汽车，业内一直有一种说法：电动汽车起步过快，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降低了司机驾驶过程中的容错率，拔高了驾驶安全的技术门槛，即对车企主被动安全技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龚在研也提醒，现在市场上零百加速三秒多的车辆（国产特斯拉高性能版Model 3的零百加速为3.3秒），购买的门槛越来越低，但是很多消费者是没有驾驭能力的，车企应该提供一些模式的限制，或者至少是安全提醒。

两名美国乘客因无人驾驶身亡

在美国，特斯拉Autopilot的安全性正在遭遇审查。

当地时间4月17日晚间，一辆特斯拉Model S在得德克萨斯州的道路行驶时撞树引发火灾，最终导致两名乘客死亡。当地警方表示，初步调查显示事故发生时，驾驶座上没有人，一人坐在前排乘客位，另一人坐在后排座位，据信是无人驾驶。

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NHTSA）已经派团队调查，近几周来至少另外三起据信与使用Autopilot有关的车祸。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也表示，将派遣两名调查人员前往得德克萨斯州，重点分析车辆操作和事故后起火的情况。

北京时间4月20日上午，马斯克在推特上表示，数据日志显示此次涉事的特斯拉Model S没有启用Autopilot，车主也没有购买FSD（全自动驾驶软件）。目前此事还没有形成调查结果。

在美国，2016年以来，至少有三辆特斯拉车辆发生致命事故时，其自动辅助驾驶系统Autopilot都在运行。

不过NHTSA在2020年曾开展调查，未发现特斯拉存在安全问题，246桩意外加速事故均由踏板使用不当造成。该监管机构认为：“没有证据表明，油门踏板总成，电动机控制系统或制动系统，存在任何导致了上述事件的故障。”“没有证据表明，设计因素会增加踏板误用的可能性。”

特斯拉发布的2021年一季度安全报告显示，在美国政府新车评估计划测试过的所有车辆中，Model S、Model X和Model 3造成的总体伤害概率最低。自2018年10月起，特斯拉自愿发布季度安全数据。

特斯拉认为，其车辆的安全性很大程度上与坚硬的、加固的（rigid, fortified）电池组结构有关，它安装在地板上，为汽车提供了出色的强度、较大的防撞缓冲区和独特的低重心结构，在事故中较难遭受严重损害而引发火灾。

李云飞对《财经》记者表示，对厂家而言，事故率是几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但事故一旦在消费者身上身上，那就是100%。

李云飞表示，首先对于厂家而言，技术要做到100%，再交给消费者，第二是考虑法规方面的问题，买车人、开车人如果不是同一个，责任该如何界定。此外网络安全、信息安全，包括本身技术的机制，都是问题。

从监管部门调查到特斯拉的自证，目前没有证据表明特斯拉存在车辆安全问题，但从中国到美国，不少消费者仍然深深担忧。有多位业内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除了技术层面的争议，信任的培育、品牌的形象也发挥重要作用。

陶琳亦对《财经》记者坦言：“我们要做的，是确保传递的是真实、有价值的信息，但是过程中用什么样的方法，让大家能够很好地交流，这个是我们想尝试的。”

自动驾驶还是辅助驾驶？

有不少车主对特斯拉的辅助驾驶持谨慎态度。比如河南郑州的Model 3车主夏女士告诉《财经》记者，自己只敢在高速上使用这一功能，也仅仅是向朋友短暂展示一下，“万一出点问题就糟了”。

“我们这是辅助驾驶，而不是自动驾驶”，4月19日在上海车展特斯拉展台，一位现场销售人员对《财经》记者表示，安全并非绝对，任何车辆都存在风险，因此驾驶员在开启辅助驾驶时也必须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但发生在美国4月17日的这起事件中，驾驶座上没有人，两名死者都坐在乘客位，车辆处于彻底无人驾驶的状态。

自动驾驶还是辅助驾驶，两字之差千差万别，有不少消费者都处在模棱两可的状态，或者是对技术过分信任。

按照字面意思来看，特斯拉Autopilot为自动驾驶，FSD（Full Self-Driving）为全自动驾驶。Autopilot和FSD是基础版和高级版的关系，只不过Autopilot是特斯拉标配，FSD是需要额外付费的软件包，后者适用的自动驾驶场景更多样。

但在官方解释中，Autopilot为高级辅助驾驶。至于FSD，马斯克曾表示，无限接近L5级别的FSD能够实现全自动驾驶，在途中几乎不需要驾驶员操作。2020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马斯克表示，公司已经非常接近实现L5级别的自动驾驶。

特斯拉并非一直宣称“辅助驾驶”，改口是发生在多次安全事故之后。今年三月，美国汽车媒体autoevolution曾报道，特斯拉监管顾问Eric C. Williams曾在给加州机动车管理局自动驾驶汽车部门负责人Miguel D. Acosta的信中表示，Autopilot属于L2级智能辅助驾驶，FSD也属于L2级智能辅助驾驶。

这一文字游戏也遭到了行业和有关政府部门的批评抵制。自动驾驶公司Waymo表示，自动驾驶一词正被一些车企滥用，造成公众的误解。据华尔街日报中文网报道，去年七月，德国慕尼黑法院禁止特斯拉在德国将其驾驶辅助技术描述为“自动驾驶”，理由是存在误导倾向。

目前特斯拉是中国最畅销的电动汽车品牌之一。仅在3月就卖出了35478辆，位居纯电动车市场第一，单月销量超过一些边缘车企的2020年全年总和。

《财经》记者从特斯拉方面了解到，其中特斯拉Model 3销量达到25327辆，较上月增长85%，创造该车型在中国市场月销量的最好成绩。上市不久的Model Y单月销量首次破万，达10151辆，较上月增长119%。

特斯拉的保有量正在迅速上升，对于企业、公众、监管者各方而言，如何保证安全，都是越来越重要的课题。

（本刊记者刘皖媛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