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本科毕业的00后即将走进社会，他们会给职场带来变化吗？/视觉中国
文|颖宝
石丹是即将毕业的00后，他很清楚，公司最真实的一面在社交平台上。
他有过三段实习经历，每次投简历前“反向背调”是必做功课。起初他只借助搜索引擎，但获得的信息都是宏观信息，很官方，如公司规模、发展文化，后来，他便学会了“借网友之口，摸公司的底”，善用社交网络检索，可以获得不会写在明面上的信息，如加班强度、同事相处模式等。
伴随00后求职需求增多，“反向背调”成热门词汇。同样被此群体带火的话题，还有“画饼学失效”“辞职拎包即走”“拒绝职场PUA”等。
小尧也是00后应届生，前一段实习工作是做主播。影响流量的因素，有账号属性、用户粘性或主播能力，但领导多次将数据不佳的问题全推给小尧。“他不断问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却从不指导我如何优化。”小尧说。
某次下播后，小尧当着领导的面大吼：“晦气！”走出领导办公室后，他重复说了一遍，确保同事们都能听到。
教育部预计，2022年中国高校毕业生将达1076万人，比2021年增长167万人，规模与数量均创历史新高。其中，占比最大的00后，也是第一批迈入职场的00后。
00后展现给公众的职场观，却与竞争激烈的就业场面截然相反。相比85后、90后，他们在职场中更注重个体感受，更敢于表达自我感受与对抗不公平，对工作的要求更多元。
00后能打破职场陈腐“规矩”、倒逼职场改变吗？
别试图给00后灌输“向来如此”的大道理，他会跟你杠到底。/《我，到点下班》
公司面试我，我也面试公司
传统的背调，即用人单位核实应聘者的背景；反向背调，则是求职者主动调查用人单位，判断是否接Offer。
石丹有自己的一套“反向背调四部曲”。
首先，在招聘网站上纵览此公司发布的招聘信息，对比同行业公司的对应岗位薪酬，了解其薪酬横向水平。不同公司对同类岗位的描述话术，也能反映公司对待员工的态度，比如一些公司把双休也写成“福利”。
其次，在搜索引擎和企业信息整合平台，查询公司的新闻舆情、资产架构等情况。
接着是通过知乎、豆瓣等社交平台，挖掘办公室政治等“隐秘的一面”。若有必要，石丹会进一步私聊网友，网络昵称是最好的保护色，现实中不敢顶撞老板的员工，隔着网线便愿意讲几句真心话。石丹的第二份实习，是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媒介投放，收到Offer时他已连公司团建地点和项目都摸清了。
面试是反向背调的最后环节。与HR和直属上司对谈时，石丹会观察对方的面容疲态程度，经过办公区域时会留意员工的聊天氛围，以此判断加班和压力强度。
你调查应聘的00后时，00后也在调查你。/图虫创意
石丹清楚自己的理想型工作环境，“能晚上7点前下班，同事之间没有小团体、不搞小动作，大家能偶尔出去玩一玩，这就很好了”。不喜欢的工作内容，他也能落到细节地罗列出来，比如跟KOL沟通广告投放，他不擅长，更不想干。
喜好明确且绝不委屈自己，促使石丹在投简历前尽可能“摸清公司的底”，毕竟找工作需要“双向奔赴”。
同样为了找到符合心理预期的工作，小尧反向背调的涉及面则更广。
大到公司的行业地位、发展空间，小到公司福利、离家距离，再细节到工位是否宽敞明亮、窗外是江景还是城景、员工是否重视个人打扮等，“我应聘上一份实习时，就是在网上看到公司符合我的想象，就投简历了”。
“经常被网友骂的公司，不管工资多高，我和同学们都不会去的。”/图虫创意
与石丹、小尧一样，许多00后都有反向背调的经历，甚至催生出相关服务。2022年第一季度，社交应用脉脉推出了“公司点评”业务，号称已聚集千万名职场人士、点评了超10万家公司。尽管业务存在争议，但足以反映，“反向背调”的受众正渐成规模。
除了工资，00后更关注生活平衡度和自身兴趣，反向背调的方面也颇为多样。
BOSS直聘研究院于2022年4月发布了《00后群体就业选择偏好调研报告》。报告访问了7123名、年龄在18-22岁的00后，发现这一群体最看重的职业价值排名中，前5位分别是薪酬福利、人际关系、个人成长、生活平衡和兴趣爱好。00后对收入的看重程度，比85后、90后下降了7个百分点。
越来越多00后不只为金钱工作。/BOSS直聘研究院
PUA和画饼的套路
他们早看清了
00后找工作时展现的自我与独立，也被带进了职场。
小尧抗拒在下班时间做非必要的“工作”，比如团建。同事即工作中的人际关系，公司组织团建是为了增进同事感情、方便日后工作高效推进。他不明白，既然团建是为公司服务的另一种形式，为什么不能在上班时间完成？
他之前实习的部门，分管领导很喜欢下班后叫上大伙一起吃饭，每次他都客气地推掉，“因为不想在下班后见到不想见的人”。
直到某次，分管领导当面叫他一起吃饭，他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直接回应“我没空，这不是我的事儿”。分管领导瞬间黑脸——这种理所当然的强迫行为，也让小尧感到迷惑：他自己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小尧只是内心不爽，石丹的一位同龄朋友，则真切地遭遇了“职场PUA”。
当时，这位朋友在一家服务行业公司做兼职，经常被老板要求做一些非本职的工作，比如给同事们擦桌子。她拒绝后，却被老板指责“故意引发民事纠纷”，其中的逻辑是：不擦桌子——不爱护公物——不遵守社会公德——潜在的民事纠纷。
既然是“民事案件”，那必然要“赔钱和解”。老板给她开出的离职条件，是赔偿公司一个月工资，并威胁她“签了劳动合同，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一拍桌子，摔门而出，并删了老板微信。老板苦于找不到谴责的对象，“民事案件”不了了之。虽然走得很潇洒，但她现在有些懊恼，当初为什么没留下点证据。
“我会干好自己的活儿，但也只干自己那份活儿，收起你PUA那一套吧。”/《七个会议》
去年毕业的00后小P在遇到纠纷时则更有技巧。
去年4月，她入职了一家新媒体公司，虽然岗位是正职，但由于未毕业，要先签实习合同。直到7月拿到毕业证后，她找HR签正式的劳动合同，却发现合同上没有五险一金。HR的解释为“试用期内没有五险一金”。
小P质疑道：劳动法规定，试用期内也必须缴纳五险一金的。HR开始含糊其辞：“当初不是说好的吗？”
小P感觉不对劲，掏出手机录音。这一举动把HR惹怒了，对方将话题扯到“威胁公司”“没有道德”“动机不纯”上面。但同样因为录音，HR的态度很快软了下来，表示五险一金的问题可以沟通。小P感到讽刺，心想我应得的东西，却需要额外“沟通”？
“网上的大瓜，大多靠录音石锤。”/图虫创意
接受采访时，小P反问道：“连保障自己的合法权益，也成为无理取闹的事情了吗？难道职场前辈们都觉得被压榨很正常？”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人愿意忍受职场上的不爽与不公，但物质压力让他们不得不降低对职场生态的心理预期、降低个体感受在工作中的占比。
相比之下，00后生活在物质条件相对优越的环境中，加上年纪较小，几乎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有更大空间自由宣泄情绪、有更多机会选择真正舒服的职场氛围。如小尧吐槽的那般：“辞退就辞退咯，我没房贷、没车贷、没结婚、没小孩，干嘛要受他的气？”
BOSS直聘研究院发布的报告中提到，22.7%的00后倾向于工作地“生活氛围好，环境宜居”，比85后高出8个百分点。同时，00后表现出更高的闯劲和独立性，仅有21.9%的00后首选“离家人或朋友近”的工作城市，比85后和90后分别低17个百分点、10个百分点。
重视环境、重视情绪，但不是“躺平”，而是真正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BOSS直聘研究院
不受金钱束缚，而且自我意识强烈、拼劲满满，都暗示着，00后不会是一群遵守职场“老规矩”的孩子，他们的思维已经更迭为“纯粹为自己工作”。
未来职场风气，全看00后？
假以时日，生活压力增大了，00后会扔掉自我，成为乖巧的新社畜吗？
石丹根据对同龄人的观察，更倾向于“否定”的答案。
作为互联网原住民，00后从小接触各个地区、各种年代的信息，视野更为开阔，并形成自己的一套判断逻辑。在石丹看来，00后不那么容易被忽悠和洗脑，也抗拒自上而下的、形式主义的职场控制。
职场形式主义，即无价值的奋斗，“比如，某些互联网公司每周开一次的‘拍马屁大会’、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却要用深奥词汇去形容的话术”。石丹从某次“洗脑的劫难”逃脱后，总结出一份“无价值话术大全”，包括——
“陡峭的成长曲线”就是叫你多干艰难的活；“工作量与含金量成正比”就是叫你加班不要抱怨；“钢铁心”就是让你挨骂要忍着，不能提出异议……
石丹的同龄朋友们都未听信这些话术，而是察觉到PUA的前兆，就连忙“逃跑”。
其实，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情、能学到有用的知识，加班到多晚都可以的。/《实习生》
00后不容易被忽悠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更彻底地站在自我角度看问题。
小尧的上一段实习中，直属上司多次试图向他施加心理负担，用到的话术有如“要发现问题所在呀”“要用心去做，才能变得更好呀”。
在他看来，这些话就像“你问老师1+1为什么等于2，老师回答，你用心算就能得到2”一样胡扯。因为实习就是学东西的，“如果你提供不了干货，也说不出我具体错在哪里，我也就懒得理你，自然不会被你卷进乱七八糟的PUA里”。
此外，“打工人”“厌班症”“躺平”等词汇，近年在网上发酵，反映出的社会劳资关系失谐、年轻人心态变化等现象，让工作经验尚浅的00后，早早地产生对职场压榨的厌恶情绪。
回归上述问题——其实，无论是物质基础、开阔的视野、从自身出发看问题的思维，还是厌恶陈腐职场的情绪，都是社会环境在00后身上留下的烙印，难被磨灭。
未来，职场能否无“规矩”？/《实习生》
随着00后年轻人不断走出校园，这些有性格的年轻人，或许将在无形中重新定义职场。
接受采访时，小尧说道：“现在世道变了，想好好用人，就拿出真诚来。”
员工与公司本是天秤的两端，相互平等、相互依赖，但后来天秤失衡了，公司那一头不断往上升。如今，00后正靠着自我意识将两端压平。
（文中石丹、小尧、小P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