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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上流圈的圈外人 我怎么配进Clubhouse的圈子呢?

作为上流圈的圈外人 我怎么配进Clubhouse的圈子呢?

作者:骆轶航

我落伍了。

尽管收到了朋友发送的Clubhouse邀请码,但因为我用的是一款vivo NEX——传说中的安卓手机,所以没法下载现在硅谷最热门、最火爆、最传奇的多人语音聊天社交软件Clubhouse。

然而我所在的中国互联网圈,好像差不多已经人人都用上了Clubhouse。微信朋友圈一半的联系人发了自己在Clubhouse聊天室里的截图。有的人只在不同的聊天室之间走走逛逛,有的人就很活跃积极,自己开麦组局奔走相告;挤破头钻进马斯克和扎克伯格在的聊天房间,然后朋友圈昭告天下;搜索各类聊天室找“大神”,发自己的头像和大神头像在一个页面里的截图——这可比蹭合影容易多了。

重要的是,作为一款以聊天“房间”为社交单元,每个房间可以容纳多人同时开麦聊天和5000人上限围观,同时可以建立关注和被关注关系的纯语音聊天社交软件,它目前仅采取邀请制。越早获得邀请码的人,越是社交人脉了不起的人,越是在中美互联网江湖有较高地位的人。因此,自认为在这个江湖上应该有一席之地的人,都想获得一个邀请码,都想更早地获得一个邀请码,都想有布施至少两个邀请码的资格。这是一个江湖,一条锁链,一个圈子。

一个中国互联网民的“上流社会”圈子:有人邀请,有美区苹果ID,接触英文界面无障碍,头像的气质都彼此接近,了解梁文道和马家辉,挤进马斯克在的聊天房间能听得懂或假装听得懂他的南非口音。你们在这个圈子里,我在这个圈子外。

尽管在Clubhouse上流人士圈外,但我比那些打破头挤进圈子的时髦人物早9个月就知道了Clubhouse的。在顶流马斯克带货Clubhouse的前5天,它的估值已经到了10亿美金,但也处于半红不红的状态。然后一下子被马斯克带火了,不得不佩服。

作为一个上流圈的圈外人,我还知道了有一款国产APP叫“递爪”,也是一款多人语音聊天客厅的社交软件,比Clubhouse早出来半年。我理解的是它跟Clubhouse谁也没借鉴谁,只是当语音技术成熟(感谢声网agora),社交网络需要新形态突破的时候,中美两国的创新者都会做出类似的尝试。不过当“递爪”随着Clubhouse的爆红进入中国上流互联网民的视野的时候,这些人好像感觉受到了冒犯。他们这次没法说递爪抄了Clubhouse,只好装作它不存在,或者冷漠地耸耸肩:“这两个东西有什么关系?Clubhouse是独特的,它就是Clubhouse。”

真的,如果没有Clubhouse,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些上流中国网民,如此扬眉吐气、呼朋引伴地出现了。让我仔细想想,哦,我们10年前在Google的社交网络Google+上见过,9年前在图片社交软件Path上见过。我们一起扶柩给这两款软件送了最后一程,这次我没来,他们又来了。

这些Clubhouse上活跃的上流中国网民,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类人群:

币圈意见领袖;

从PC时代活跃至今,平时靠写公众号为生,隔几年做一款没人用的软件的老一代产品经理;

失意的创业公司CEO;

喜欢发表演讲和接受采访,但个人投资业绩回报率在一倍以下的VC合伙人和董事总经理;

互联网大厂混迹脉脉和知乎;抱怨996,但有大把时间高谈阔论的员工;

喜欢混圈子,日常把跟某互联网大佬很熟挂在嘴边的媒体记者和独立博主;

言必称自己在美国、香港和内地都工作和生活过,对现今职业角色闪烁其辞的高等华人;

社交网络上的身份政治和小众文艺标榜者。

……

简直是一次中国互联网业气氛组的集体出没。

重要的是,这些中国互联网业气氛组成员兼中国网民的上流人士,这些有着大把的时间,用996的节奏穿梭在各个Clubhouse聊天房间里的弄潮儿,是一款互联网产品能不能走红,会不会成功的试金石。

凡是他们无比热爱的,最终都走向衰亡,比如Google+、Path和Evernote;凡是他们鄙夷的觉得low的,最终都成功得不得了,比如抖音、快手和拼多多。

有这么一群人在,中国的互联网行业不愁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凡是人民群众喜欢的他们都嫌弃,凡是人民群众看着懵的他们都喜欢。他们自己也清楚,手里的Clubhouse邀请码如果发给自己的爹妈和老家的表兄弟姐妹,这些父老乡亲上去看一眼马上就会跑掉,绝对不会打开第二次。这些邀请码,只能在同温层之间传递,让他们彼此找到“同类”,互相取暖,在相同的一群人组成的不同话题的聊天室里,感受到了平等、融洽和“丰富多元”的氛围。

这些中国上流互联网民,可能最怕的就是我们这些“下等人”闯进Clubhouse来,就像当初的一些豆瓣粉丝抵制后来的豆瓣用户,最早的知乎答主痛恨后来的知乎er一样:平台是精神家园,但最好别拿来恰饭赚钱。

Clubhouse自己做好了放开公测,让更多人闯进来的准备了么?特朗普的粉丝来了怎么办?各国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在一个聊天房间里遇到了怎么办?至少目前这一切还没发生,因为Clubhouse小心翼翼地维系了眼前的一切:尽管邀请码已遍布全球,但基本上还是在一个全球范围的人类同温层内流转;不时抛出马斯克和扎克伯格这些同温层内的活鱼,让整个社区的水沸腾起来,让没获得邀请码的人更想挤破头进来。你进不来,你就不是这个圈里的人。

作为上流圈的圈外人 我怎么配进Clubhouse的圈子呢?

从全球角度,被下载了几十亿次的TikTok,可能就是上一个现象级的社交产品了吧。不过TikTok就有那种自信:它从来不依靠同温层的神秘感和圈层感扩散,而是直接扎根全球最基层的青年群众,由着大家撒欢卖萌,然后再打破次元壁,进入那些自我身份认同感觉良好的人们的视野。一款自下而上渗透的互联网产品,通常比一款自上而下的“天眼”视角的产品更有穿透力和普适性,这个道理再讲也是多余。

但互联网世界的幻象,通常在一开始是由那些时间过分充裕、改变格局的能力有限,然而表达极欲强,且声量不小的人建构的。在Clubhouse,他们看到了马斯克和扎克伯格这些公众无动于衷甚至痛恨的他们心中的大神,他们巧遇了梁文道和马家辉等粉丝量平平但却是自视最有文艺品位的最上流华人心目中的文化偶像,他们能在不同的聊天室里聊一些瑜伽和红酒,艺术电影和杂书而不是热门网剧和网红打卡奶茶店,这里当然是他们的天堂。然而,就算是Clubhouse容不下特朗普和朱利安尼,可是Katy Perry和黑眼豆豆也没来过。就算是宋小宝和贾玲不太可能上Clubhouse,可庞博和李雪琴也不在这儿。既然如此,Clubhouse也就只能是那一小撮人的天堂。

我不在Clubhouse的圈子里,如果我未来几天有兴趣拆封放在书桌上的那台iPhone 12的话,我应该可以成为Clubhouse的一名潜水者,但我的精神世界显然是不属于这儿的。在写书期间,我没有那么多功夫,聊那么多天儿和听那么多人聊天儿,我也不是FOMO(“害怕错过”情绪)患者。然而,让我比较欣慰的是,中国互联网界那些真正重要的人物——无论是最重要的企业的创始人们和金字塔最顶端的风险投资人们,几乎没有谁对Clubhouse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在他们眼中,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其实,就连美国科技行业那些非常重要的人——比如马斯克和扎克伯格,这些与Clubhouse的投资方Andreessen Horowitz过从甚密的人被拉来给Clubhouse站个台,其实至少现阶段,也就是这么回事。我倒真希望是Kanye West而不是马斯克给Clubhouse站个台,它至少比现在看上去要更有人味儿一点。

看看那些人吧,一个个聊天房间赶场似的,听马斯克谈太空,听扎克伯格讲VR,听马家辉聊人生,捉到了某位传说中的产品大神,很忙很social。其实,在我2010-2012年在硅谷的时候,整个旧金山湾区就是一个大Clubhouse,每天白天和晚上都有各类论坛、沙龙和圆桌。我也曾一天赶四五个场,见过活的扎克伯格、沃兹尼亚克和乔布斯的遗孀,活捉过推特CEO杰克多西聊天,在旧金山大街上拦截过Instagram创始人,勾搭过上百位在硅谷圈子里还算是somebody的创业者和投资人,也邀请过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参加我自己的活动。当年,整个中国互联网业还在眼巴巴地盯着硅谷做什么就抄什么,作为一个昔日的驻硅谷记者,我当起线下的social king来,可比现在Clubhouse上串场子的人投入多了,也卖力多了。

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当人脉不足,掌握资源和获取情报的能力都有限的时候,当一个social king,能够强化自己的内心安全感。其实你也清楚,跟扎克伯格或杰克多西合一张影,跟保罗格雷厄姆谈笑风生20分钟,他们也仍然是他们,你也依旧是你,但你还是会这么做。只有到了最近几年,当我偶尔重返硅谷,在一对一的咖啡和午餐局上了解到一些不会有人公开谈论的消息;以及在北京不超过10人的熟人白酒局上互相交换一些科技和互联网圈“未被讲述过的故事”的时候,我才知道真正的社交靠的是什么。

挺庆幸,我不再害怕错过Clubhouse,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作别一下10年前的那个拼命跻身上流互联网民圈层的自己。我知道,其实最近几年,中国的上流互联网民精神世界上过得都不太如意——毕竟硅谷已经至少四五年没有“小而美”的现象级APP能让他们放首屏了;毕竟中国互联网公司至少有六七年没怎么抄过硅谷的产品了,反倒是Facebook的Reels和Lasso接长不短地抄袭一下抖音,这让那些上流中国网民情何以堪。盼望着,盼望着,Clubhouse来了,硅谷的创新脚步又近了,我们又可以用邀请码连接彼此,愉快地在上面聚会了。中国的公司又该来抄Clubhouse了。什么?比Clubhouse更早的有递爪?好了当它不存在。什么?听说字节跳动和抖音内部开始研究Clubhouse了?你看!我就说它们这帮没节操的要抄Clubhouse!哪天抄好?我好发朋友圈骂它!

感谢这些永远也不想告别硅谷崇拜,也告别不了硅谷崇拜的中国互联网世界上的最后的硅谷精神孓遗。你们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指北针,指引着我们向南前行。

前两天有人在朋友圈评论下面问我:如果Clubhouse真的上市了,会不会打你脸。好吧,这个问题我是这么看的:不用担心Clubhouse的前途,没看见扎克伯格都已经上了Clubhouse么。从Instagram到Parse再到Oculus,Facebook向来有接盘Andreessen Horowitz被投公司的传统;而Andreessen Horowitz必须让Clubhouse火起来,至少是在一段时间内一个圈层里火起来。否则,5年时间没有一家抄过10亿美金的社交公司,Andreessen Horowitz接下来的活儿还真不好干。

在做局这件事上,我们中国投资人告别硅谷崇拜还早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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