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异:录像》的拍摄现场:导演欧丁丁(中)与演员孙一明(左)沟通剧本。图/受访者提供
即将上线的《不思异:人类之城》的拍摄现场。图_受访者提供
《不思异:辞典》之《项链》的拍摄花絮:右边演员只有手部出镜,所以只有手部化了特效妆。图_受访者提供
《不思异》:中国也有脑洞剧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毛翊君
发于2020.3.2总第937期《中国新闻周刊》
一个学生宿舍里,年轻的演员们拿着手机晃来晃去,像是在拍记录生活的Vlog,同时又对着电脑里出现的异样视频讨论个不停。这里面没有编导、制片,没有一个工作人员,也没有监视器。隔着紧闭的宿舍门,导演欧丁丁趴在地上,用力听他们的动静,分辨出关键词的时候,他赶紧推门喊,“卡!”
就这样,网剧《不思异:录像》制造出一种伪纪录片的效果,这是《不思异》系列的第三部作品,从2019年11月26日播出至今,12集的篇幅在B站的总播放量1335万,豆瓣评分7.4。在2019年的国产悬疑剧里,位列第三。而排在第一的,是大众熟悉的《长安十二时辰》。
有网友说,看完《不思异》觉得国内的惊悚片有救了;也有人评价,除了恐怖的观感体验之外别无其他,分数过誉了。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新奇的尝试,团队以15天拍摄12集的制作速度,每部120万元以内的低成本,培育出了一群黏性极大的粉丝,这是主创团队以小博大谋划IP的野心。
用心惊悚
原本,《不思异》的出品方兔狲文化传媒在1月到3月的计划是开发剧本。疫情之下,导演和编剧们的工作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创始人袁哲和CEO邱其虎时不时去位于长楹天街附近的办公室看望一下他们的猫,公司的节奏有条不紊。
出于成本的限制,剧中很多发生诡异事件的场景,就是他们这间办公室。2017年,第一部《不思异:辞典》还是拿来试水的。26集的剧集,每集平均3分钟,很快就能刷完。内容全部是怪谈,气氛逐渐走向恐怖。
《不思异:辞典》是边制作边播放的模式。兔狲文化创始人袁哲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个剧集的长度是偶然定下的,差不多了便收手了,类似一个短视频的运营思路,单集的成本仅在1万元上下。
每一季,他们都想做成不同的类型系列。第二季《不思异:电台》,在一部剧集里,出现风格主题、表现手法的多样化——喜剧、温情、隐喻社会现实都涉及。他们设想,喜欢不同类型的人都可以找到符合自己味蕾的那一个,这样吸引更多类型的粉丝。
《不思异:电台》的最后一集将前面的故事做了一个串联,时空的穿越,宿命的轮回,都在其间体现。串联成闭合的故事是团队最初的想法,具体的串联方式经过了三个版本的讨论。起初,编剧杨笑一想到的是,不断播放鬼片镇压一个怪物,后来觉得有点蠢,换成了第二个方案,故事的主人公开始反杀故事创作者,但是技术上不可实现,又作罢。在成本允许的范围,导演欧丁丁想到,干脆用之前的画面组合成故事的新角度,做了一次的串联。
回头看来,他们觉得这是在做一个包罗万象的拼盘,风格差异尽含其间。但做成12集,是往中国传统网剧的一个单元靠拢,每个单集又都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短篇,这是他们的一点野心。
舞台剧和伪纪录片的结合,是筹备系列中第三季《不思异:录像》时碰撞出来的想法。而在第一季《影子》一集里,在镜头前讲述的人说起自己跟朋友去郊外旅游,夜晚在树林里迷了路。他们发现地上有一圈石头,用手机的灯光一照,石头上有血迹,远处似乎有人影闪动。他们受到惊吓,四下逃窜,镜头颠簸起伏,后来看清这些石头组成了一个“SOS”。
编剧杨笑一的初衷是,这“SOS”是之前的人留下的,说明这里曾有奄奄一息的人等待救援,但这帮人以为撞见了灵异事件,他们的逃跑等于放弃了对另一些生命拯救的可能。而欧丁丁看到剧本,第一反应是觉得,讲述故事的男主角用石头把同伴砸死了,然后编出了一个谎言。接下这个角色的演员,又有了不一样的解读,觉得自己所演的角色可能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是一个不真实的讲述者。
最终,在B站的弹幕上,这三种解读都出现了。主创团队很欣喜,他们看见每一个故事发生时,观看者一面开着弹幕护体,一面打开了新的脑洞。“就让故事成为一个智力游戏。”欧丁丁以此想到,他给每一个故事都备了官方解释,但是开放的结局是他们所希望的状态——粉丝有解读空间,不会失望。
中国人喜欢恐怖片,这是他们经由实践得出的结论。他们对观众做了细致的定位分析,男女比例平均,各占一半,都是Z世代人——16岁到25岁居多,占45%。“喜剧不断有人涌入,但没看见把惊悚用心做到极致的。”而袁哲从团队每个人的专业考虑,这个类型对于他们而言,是玩得最熟练的,也是兴趣所在。
非典型影视团队
2015年,欧丁丁抱着项目书四处找合作团队和投资方。对方一看只是5到10分钟的单元短剧,都说算了,太短。那时候项目的名字叫“不思议”,诞生在他大学期间,是欧丁丁随便想出来的。
在南京广播学院读书的时候,拍腻了小清新爱情题材,欧丁丁转向玩起了小众的惊悚风格。同学作业是青春片,他交的是鬼片,包括毕业作品也是。那时,短视频刚刚兴起,1991年出生的欧丁丁捕捉到了这个风口的气息,单元短剧时长便是基于此的考虑。
辗转一大圈,欧丁丁才想起来,曾经认识的袁哲和邱其虎也许是很好的合作者。毕业前,他曾在央视实习,之后留下来做综艺节目的导演。两年之后,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影视,从央视辞职。正巧,辞职的那一周,朋友邱其虎给他打来电话,要找他叙旧聊天。
袁哲和邱其虎是中国传媒大学的校友,在学校时就一起拍过片子。毕业之后,袁哲在广电总局工作了两年,还是决心出来做独立编剧。但剧本完成,找平台,之后全是不可控的因素,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之后,两人一起创业,方向是给一些影片做前期开发。一次,要找一个长着娃娃脸、又会英语的演员,他们通过母校校友找到了在南京广播学院摄影系读大一的欧丁丁。
2014年,邱其虎和袁哲又创办上海琥辕影视有限公司,专门做电影制片和发行,定位的方向是两人都一直感兴趣的悬疑、科幻。创业的时候,他们看见“中国的市场总是越全才越专业”,而他们选择借鉴好莱坞模式,觉得要开发一个垂直领域,做精细。袁哲的经验让他很清楚这个类型边界在哪儿。比如,鬼和宗教是不能碰的,而怪物可以。
“短视频已经是红海,但是迷你剧是蓝海。”2017年,他们发现这一点,环顾了一下圈内,几乎没有尝试者。想清楚路线,开始转方向,做独立制片,找导演,组建制作团队和投资人。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联系上了欧丁丁。
他们碰撞了两天,安排公司在职的90后编剧杨笑一对接,一起开发剧本。大家觉得欧丁丁原本起的《不思议》名字不太好,要改,但换了很多也没有觉得更好,有人把“议”改成了“异”,欧丁丁觉得倒是不错,“不思异TV”就这么启动了。
团队大约十来个人,常常被欧丁丁叫来一起头脑风暴,在他原来的基础上生长出了各种各样新的故事,杨笑一把这些故事的内核扩充成详细的剧本。欧丁丁再通过各种途径找合适的演员。
最初,第一季《不思异:辞典》在B站和他们的微信公众号播放,虽然点击量过了百万,但是公号的粉丝只有3000左右。他们也尝试全网分发,但在好几个平台都被下架了。
他们反思了一下,国内已有的网剧模式无非是,第一,最为传统的,是委托的定制剧,买下一个IP,对接一个平台去制作播出;第二,是经纪公司为了推艺人,跟平台联合出品一个剧;第三,是新媒体或者营销公司卖广告的模式。
而他们的模式,是从美国公司Blumhouse借鉴来的。其制作的系列电影,包括《解除好友》《人类清除计划》《暴力山谷》,都是关于恐怖悬疑的低成本、高概念、强类型片。公司又成立子公司Crypt,免费在YouTube上发恐怖小短片。袁哲他们也想如此,形成IP之后,反哺电影。
2018年,抖音开始聚集大量用户,段子剧频频出现。在其他平台,迷你剧也开始出现,比如爱奇艺推出的《生活对我下了手》等。年中的时候,有投资人和营销公司向他们表达了对《不思异:辞典》的兴趣。欧丁丁和两位老板决定做一个更大的——在第二季《不思异:电台》里,每一集都要有不同的风格,每一集的片头连起来也要成为一个故事。
但那一年,影视业遭遇寒冬,影响了公司的其他业务线,融资的压力持续了一阵,合适的平台方也成为困扰。已经完工的第二部《电台》挪到了2019年。
以小博大
男子坐在摄像机前讲述,自己曾举着手机在地铁上偷拍到一个漂亮的姑娘。为此,他有一段时间总坐同一个车厢,但奇怪的是,从某一天开始姑娘再也没有出现。在故事结尾,他说他留下了这些视频记录,或许可以再看一遍。
观众买了账,很多人真的从头看了一遍,弹幕叠加着他们的心情。他们开着弹幕看了第一遍,又关了看一遍,然后辨认出一个隐没在人群里的大爷,像是他们成功破了案。
团队很高兴观众进入了他们想要的互动里。他们在这个第三季的设定里,就考虑观众拿着手机的时候,演员在屏幕里似乎是在跟观众对话。成堆地出现在床底下的指甲片,看得人头皮发麻。那不过是他们从淘宝买的一堆道具。还有演员在故事里受到惊吓,跑楼梯的时候真的摔了一跤,镜头跌跌撞撞,观众这种真实的不舒服感也是他们想要的。
也有意料之外的,在第二部里,《寻隐者不遇》是唯一的古装题材,他们只是当做一个小文艺片风格,放进这个百花齐放的剧集里,没想到关注度很高,甚至袁哲和邱其虎还觉得观众会被拗口的台词劝退。观众的心思太难猜,他们意外又欣喜。
他们看到,一旦形成系列,有周期性,观众也会如期而至。而短视频的周期比电影快得多,调整速度,缩短跟观众的感情培育时间是他们对未来的设想。接下来,一年4到6部可能是理想的节奏。
粉丝们对于剧集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不只是用弹幕参与互动,还有业内的粉丝为《不思异》的主创提供了支持。比如,一个粉丝是西瓜视频的部门负责人,看完之后,西瓜视频给了独家支持。第三季,B站主动找来,最后成为了网剧的联合出品方。
目前,第四部《不思异:人类之城》已经杀青,是女导演席文婷完成的,风格变得细腻、文艺和诗意,探讨的是现代人的欲望和孤独。《不思异:山野》也进入筹备阶段,由导演张恒执导,借鉴《聊斋》《笑林广记》《阅微草堂笔记》,找了一些有趣的古代故事来构成一个系列。
袁哲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这两年影视行业不景气,大家不愿意做原创,“这是我们原创的好机会。如果英雄辈出,我们怎么出头?”《不思异》IP的盘子越铺越大,还有相关的动漫在开发。在这个独特的领域内,主创们觉得暂无对手。
《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7期
(责编:vha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