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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择之路》:那些“不合时宜的天真”

一个养鸵鸟的老实男人,一个倔强的孩子,还有一个活在过去的女人。三个陌生人在西北大戈壁上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旅程结束后,各自分散,这段路却成为彼此的“未择之路”。

《未择之路》是典型的公路片,导演唐高鹏首次执导长片,将镜头对准了甘肃的大戈壁。按照唐高鹏的说法,那个地方寂寥,苦涩、抽离,“它不是青藏高原或者蒙古大草原那种特别骄傲,特别张扬,特别壮阔雄浑的美,更像是人和环境互相搏斗、各有输赢,然后双方都筋疲力尽的那种地方。”

王学兵扮演的二勇是个养鸵人,老实,单纯,善良,虽然已经和妻子离婚,但他拒绝承认,仍带着发家致富、让“妻子”过上好日子的想法活在那片土地上。在最后一次尝试挽回妻子的过程中,他被生活选中,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导演唐高鹏形容二勇身上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好比从非洲大草原移植到中国戈壁滩的鸵鸟。电影开头,一只鸵鸟没命地从圈里跑了出去,二勇追在后面,拉扯之中,鸵鸟死了。留二勇一个人在旁边沮丧:“你要跑到哪里去?”

二勇不知道的是,他会如同这只鸵鸟一样,无缘无故地死去。唐高鹏说:“死是我能想到给二勇的最好结局。”首次合作的马伊俐说,唐高鹏和其他处女作导演很不一样,“当大部分导演的处女作都是拍个人的成长史时,他没有,他没有一上来就拍关于对青春的回忆,爱情啊,没有。他直接上来就是讲残酷的人生,我觉得他挺棒的,特别不一样。”

唐高鹏是学广告的,毕业之后,在圈里勤勤勉勉工作了十几年,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在这个过程中,他慢慢发现了电影,发现了另一个空间,他开始希冀,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在大银幕上,像自己的偶像马丁斯科塞斯、科恩兄弟那样畅意挥洒。这个过程来得很慢,好在唐高鹏也不是一个急切的人。大概七八年前,女友突然离开,在对过往的无尽失落中,电影像一道光,提前在唐高鹏面前展开。

2014年,《未择之路》在上海电影节创投单元正式起航,马伊俐、王学兵先后加入。2018年7月,《未择之路》回到上海电影节,拿下亚洲新人奖最佳影片。唐高鹏在领奖时这么说:“电影的光一再照亮过我,我会继续收集它,再把它反射出去,去照亮更多的相信这个光,和等待着这个光的人。”

上映一周,该片累计票房艰难走过700万。即便是成本不高,这样的成绩也难说理想。但对于主创来说,《未择之路》代表着比票房数字更高的东西。“这几天做采访,有不少人会预祝票房大卖,”真性情的马伊琍在采访中耿直道,“这部电影就不是为了票房,它就是一种感情。”

对首度执导的唐高鹏来说更是如此。从2010年左右开始酝酿,八年的打磨和沉淀,唐高鹏更多的兴奋,欣慰,和终于要和观众见面的一点点惶恐。

《未择之路》可能起于一场感情的消逝,但在创作的过程中,《未择之路》的作用早就限于梳理一段感情,它成为唐高鹏个人表达的试剂,迅速和多年的积累反应开来。这部电影或许并不完美,但于唐高鹏,无疑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段无疾而终爱情

你可能很难想到,在这样一个以类型片包裹、极度克制的镜头下面,包裹的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大概七八年前,交往多年女友不辞而别,唐高鹏形容当时的状态,就好像披头士乐队的那首Yesterday一样,心里一直在追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走,我不知道,她也不准备告诉我。”

好友岳小军当时也遭遇了爱情的失败。岳小军是编剧,此前曾编剧并出演了《疯狂的石头》。虽然常常在戏中扮演傻乎乎的角色,唐高鹏说,生活中的岳小军,是朋友中最深情的。

就这样,两个难兄难弟走到了一起,想着与其借酒浇愁,不如一起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儿。按照马伊俐的说法,《未择之路》的本子其实就是两个臭男人遇到感情问题,想不通了,给写了出来。

“(我)就想要看一下自己对世界的认识,把这些已经被挫败的自己投射到这个人物上面,放到一个想象的情境里面,去看看这样的一个人物是怎么反应,怎么应对这些挫败,” 唐高鹏这么解释。

在“梳理”的过程中,唐高鹏还在拍着广告。广告虽然时间短,但创作周期不断,且周期循环快,剧本创作因而断断续续。这其间,唐高朋愈加笃定,如果要好好拍电影,就需要彻底把广告停下来,一心投入到电影这段“长跑”中。

至于哪里来了这么大的决心,唐高鹏引用了马尔克斯的一句话,“别人问他,你为什么写作,他说,长了一个疖子,越来越大,要把脓挤出来。”对唐高鹏来说,拍《未择之路》是当务之急,是梳理,也是自愈的手段。

几个天真的人

《未择之路》起于女友的离开,真则很难过完成后,电影里同样有一个重要的女人。这个人就是马伊俐扮演的小眉。

在有限的前景故事里,我们可以大概拼凑出小眉的过去。这是一个活在过去的女人。丈夫突然离开,她放不下过去,穿着丈夫的衣服,开着丈夫的车,在河西走廊来回拉货,为的就是有一天那个突然离开的人能回到自己身边。

不过, 在导演的心里,小眉作为女性还承载着另一种使命。“小眉在某种程度上是我和编剧对女性的一个体认,就是她们代表着希望,代表着一种生命的可能。”电影最后,小眉涂上了口红,这个活在过去的女人终于在旅程重点,挣脱了过去的束缚,开始迎接生活。

因为这层深意,马伊俐是片中最先确定的演员。“我觉得她是那种看起来可能很柔弱,但从她的眼神和整个体态,你又分明感觉她是一个特别坚韧和一往无前的人,”唐高鹏说,“她符合我对女性的想象,当她们度过很多绝望的时刻,她们是不会再回头的,我觉得那也就是希望所在。”

最终成片中,唐高鹏为小眉设置的彩蛋中,正巧赶上文章去探班,文章自告奋勇演了另一个搭便车的路人,这种重生的意味更加明显。

2014年,上海电影节期间,唐高鹏找到了马伊俐,马伊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彼时唐高鹏是第一次执导,马伊俐何来这么大的信心?“电影本来就是一个非常个人化的东西,”马伊俐说,“当大部分导演的处女作都是拍个人的成长史时,这个导演他没有,他没有一上来就拍关于对青春的回忆,爱情啊,没有。他直接上来就是讲残酷的人生,我觉得他挺棒的,特别不一样。”

现实生活中的马伊俐有一股子洒脱,反应很快,说话也从不拖泥带水。和她沟通之后,你会愈发体认导演的那种看法。他形容唐高鹏是一个特别腼腆、害羞的人,但是对世界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我记得他跟我说一个歌手,形容他是眼里喊着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这个描述太棒了,一针见血,这正是我对这个人的感受。”

剧本里还有一段描述让马伊俐印象深刻。在营地的时候,马伊俐坐在二勇和尕娃的床边,以为他们睡着了,不觉喃喃道自己的故事。她的男人当初离开时,正是借口去楼下买烟,于是乎,小眉就活在了那样一个希望和绝望交织的时刻,“刚刚醒来就觉得他下楼去买烟,刚闭上眼睛想要睡着,又突然觉得是不是他下楼买烟没带钥匙,开不了门,不敢睡着。”导演最后拍了这场戏,不过,后来因为觉得太过煽情,又给删了。

在形容二勇这个角色时,唐高鹏再次发挥了这种出色的感知能力和语言组合能力。他形容这个人物身上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借高利贷跑到戈壁滩圈养了一群鸵鸟,和妻子离婚两年,却仍守着复合的愿望。他不是个懦弱的人,但却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哪怕最后死去,他的愿望仍是,自己不是一个坏怂。

以至于,在确定演员后,王学兵和唐高鹏讨论最多的就是,二勇是不是一个傻子。很显然,他不是。单纯、可爱、淳朴,唐高鹏坦白自己很敬佩二勇这种人,“我做不到那样,生活中我要比二勇圆滑一点。”

但是,在那样一个残酷社会,这种美德并不总能换来好结果。唐高鹏说,二勇的死是他能想到对他最好的结局。说来也是,在最后关头,二勇完成了守护“妻子”的责任。他用尕娃勒索了一笔钱,弥补了之前用妻子的房子抵押高利贷的错误,完成了一个丈夫该有的担当。

而这种“不合时宜的单纯”也被王学兵演绎得恰到好处。唐高鹏透露,实际上,当时选角时也有别的演员在极力争取这个角色,但是,在他眼里,王学兵才是自己的“二勇”,怀抱着那种与生俱来的天真。

他回忆,有一次去探班,王学兵当时和儿子在一起,看到两个人,他当即确定,王学兵就是自己要找的二勇。包括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私下相处,唐高鹏说,王学兵从没有埋怨过任何人,也没有说过任何人的不好。

一段未择之路

《未择之路》将镜头对准了大戈壁。那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在电影的世界里,这块地方同样人迹罕至。

唐高鹏在新疆出生,童年时期随家人回到南方祖籍。他并没有太多戈壁的生活体验,但是那样一个让他着迷,“河西走廊是一个特别苦涩的地方,它不是青藏高原或者蒙古大草原那种特别骄傲,特别张扬,特别壮阔雄浑的美,更像是人和环境互相搏斗、各有输赢,然后双方都筋疲力尽的那种地方。”

这种地方空旷,又因为寂寥带着某种抽离感。在唐高鹏的镜头下,它不仅仅是一个现实空间,也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它可能荒芜,但又不是寸草不生,因为总有人能扛过去,走下来。

这种思考也直接影响了影片的摄影风格。唐高鹏透露,开拍前和摄影讨论,自己当时也不清楚要走什么样的风格,不过,他非常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样的风格,“我找了好多内容,比如旅游局或者宣传部的明信片,但凡是拍成这样的,一律不要。”

后期的时候,一位韩国调色师在沟通后立刻知晓了唐高鹏的意图。他曾经帮《好人坏人怪人》调过色,那部影片也在甘肃取景,“你是想要那部影片的反面”。唐高鹏来说,那种浓重的甚或华丽的画风和人物相去甚远,不适合自己的电影,会消解了环境的象征意味。

《未择之路》一共在甘肃拍了两个月。有意思的是,这个剧组仿佛召集了一群安静的人。马伊俐是开拍后一个月加入,她说,导演唐高鹏收工之后会请大家一起吃饭,但大家都很安静。考虑到片中三个人都是陌生人,只是路上短暂遇到,马伊俐后来想了一下,也没觉得要格外亲近。

剧组关系“稀疏”到什么地步,马伊俐说,前不久开始宣传以后,马伊俐才托制片人加了导演唐高鹏的微信,加了微信,唐高鹏也觉得感慨,说当时在剧组怕叨扰,所以没有主动加微信。

不过,这个剧组的不同在于,宣传时,他们从没有大说特说在大戈壁拍摄的苦楚。马伊俐说,这是职业的一部分,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片中大家经常会问到“扮丑”,马伊俐也觉得很奇怪,“那就是她的生活状态,没有什么美不美,或者丑不丑,”她觉得用美和丑去衡量一个角色太过简单。

9月14日,电影上映。如今一周之后,该片累计票房艰难走过700万。这样的成绩难说理想,不过,主创们又似乎对这个成绩早有准备,尤其是首度执导长片的唐高鹏。对他来说,观众的反应要比数字更加珍贵。

在上映前的近两周时间,唐高鹏辗转各地做路演。这是他第一次和观众见面,连轴转的辛劳之外,他也听到了很多观众的声音。对一个创作者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经历。也是在和观众交流的过程中,唐高鹏再次审视自己当初的一些选择。

比如说,为何二勇一定要死?“可能我当时有点这种激愤吧,现在再去想,也许他不用死,”唐高鹏非常坦率,“但当时我觉得死对他是一种解脱,反正到处都是那么难的题,老是要做选择,怎么样他都会错,就一开始他就已经被路选择。”

又比如说片中开头的倒叙?唐高鹏透露一开始的想法是,既然是公路片,它希望整个电影都是在路上的,开始和结尾都是这样,以完成一种形式和内容上的统一,倒叙是在剪辑阶段想出来的方法,他知道不是最好的,但又暂时没有其他方法。

再比如,更大层面上,影片在商业诉求和个人表达的平衡方面?其社会诉求?这些都让唐高鹏有了更多的思考。

对唐高鹏来说,电影的艺术表达是不容置疑的一部分。不过,在其社会意义上,唐高鹏并没有太多的投射。比如其中的荒诞的强拆镜头,起初这段戏只是为了交代片中反派的工作,一开始是爆破,后来改成强拆。因为当下的社会环境,很多观众会不自觉的想到其中的批判意义。对唐高鹏来说,这只是电影在社会层面的一个连带效应,他的出发点仍旧是电影。

“有的时候,你感觉是这样,但拍出来就是觉得不对,你也知道不对,但是你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做?”唐高鹏纠结道。其实不止唐高鹏,这应该也是每一个创作者要面临的难题。

《未择之路》可能起于一场感情的消逝,但在创作的过程中,它的作用早就不限于梳理一段感情,更成为唐高鹏个人表达的试剂,和多年的积累反应开来。这部电影或许并不完美,但于唐高鹏,无疑是一个新的开始。(安东/文 王博/摄影)

(责编: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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