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12年前,山东铁路工人翟峰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卖掉房子和车,带着妻子宏岩和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馨馨,一起踏上了环球航海的挑战之路。他们先在东南亚航行,因资金不足,后来在澳大利亚停了下来。在澳洲的两年时间里,翟峰挑战了三角翼环飞澳洲大陆。之后,他们又在巴厘岛建立了冲浪营地。
十二年“冒险”生涯,并不是一曲浪漫之歌。从最初备受媒体关注,到逐渐失去了公众的注意力,在享受丰富人生的同时,翟峰一家一直在经历着经济困窘和被亲友质疑的双重压力。如今女儿馨馨已经到了读大学的年纪。远离主流教育路线十二年之后,她既显得独立成熟,同时也因为长期不稳定的生活,面临困惑。
以下是翟峰一家三口各自讲述的,真实的诗和远方的故事。
记者|吴丽玮
编辑|徐菁菁
翟峰:我看到的世界
我特别想跟别人分享我的经历,但是这么多年,没有人感兴趣。现在你问了,太好了。
我在澳大利亚挑战三角翼(注:一种滑翔机)环飞澳洲大陆的时候,有时会把三角翼降得非常低。三角翼的操作手册上写,飞行高度不能低于150米,但我会一边飞一边找动物,看到了目标,就会降到距离地面20米的地方,离着动物非常近。
我曾经追着鸟群飞,跟在它们尾巴后面,它们突然“哗”地一下来一个大回旋,所有的鸟立刻都向你扑面而来,当时把我吓死了,假如它们撞在螺旋桨上,我也会摔死。
追袋鼠也有意思。在黎明或者黄昏时,有水面的地方总能看见袋鼠成群结队。你低空飞过去之后,袋鼠就像炸裂开一样,四散逃跑,任何一只你都追不上。
翟峰驾驶三角翼带着女儿在澳大利亚遨游。
我追过的比较多的群居动物还有牛群和马群。牛群是牧场上圈养的,你会看到头牛整个一个惊慌失措,于是牛群全都乱了,它们会互相撞得东倒西歪。而马群里的头马头脑就很清晰,当你轰隆隆飞过时,头马看到哪里有小树林,它就拼命往哪里钻,所有的马就跟着它钻到小树林里去了。
在所有我追过的动物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鳄鱼和鲸鱼。澳洲的湾鳄是全世界最大的鳄鱼品种,成年体长能达到6米左右,体重有好几吨,它在澳洲貌似没有天敌似的。我开着三角翼靠近一条在河口边晒太阳的鳄鱼,没想到,它刚听到声音,就像小鸡仔一样迅速冲到灌木丛里去了。但我在海上追鲸鱼时,无论是一条大鲸鱼,还是大鲸鱼带着小鲸鱼,即便我离它们只有20米高,飞机噪音很大,但它们从来都不为所动。我想这是因为鲸鱼从小就体型庞大,它有种骨子里的自信,不惧怕外界,但刚出生的鳄鱼体型很小,会有很多天敌,它有种天生的恐惧感。
我们身边的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城市里,而且我们都是社会性很强的生物,就像蜜蜂羊群,我们很难用自己的感官去真的感受世界。但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真实地感知世界更有意义。31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爬泰山的后山,一个人在山上露营。那天夜里,我听见动物的声音,听到树枝的断裂,我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远古,也像是回到了家,我所有的感官都打开了。
旅行的时候,我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刻。我在准备澳洲环飞的过程中,查了很多资料。有个英国人曾经做过类似的尝试,他在一本书中记录道,飞行中明明要跨越一个700平方公里的沙漠,但是他们一路飞,只看到花和草,一直找不到地图中的沙漠在哪里。我凭着在澳洲生活的经验可以给他答案,澳洲大陆因旱季和雨季的变化,每隔若干年,大陆内部会在荒漠和草原之间轮番变化。这是书本上查不到的,只有有亲身经验的人才感受得到。
宏岩:改变命运
我家和翟峰家是山东兖州铁路宿舍里楼上楼下的邻居。小时候交集不多,我1995年去济南铁路技校上学时,他刚从徐州的铁路技校毕业回来上班,直到我们都在铁路局上班了,才慢慢开始接触的。
在我们那个比较封闭的圈子里,年轻人有了稳定的工作之后,大都没什么目标了。我周围的男孩子基本都不会看书,休息时间就是打打牌,玩玩游戏,翟峰是我们身边最独特的一个。他读很多书,业余时间很喜欢运动,也拉着我一起,他有很多的想法,给你开阔眼界,让你下班以后不是只看电视剧,或者翻无关的杂志打发时间。
翟峰17岁就进了铁路局电务段当工人,但他从不认为自己属于那里,从第一天上班开始,他就觉得很痛苦。他喜欢户外,而且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很有潜力,别人要学很久,他很快就掌握,并且能完成一个很大的挑战。在去环球航行以前,他去过三亚骑行,骑摩托进西藏,还去泰国和老挝自驾过,有时是自己一个人,有时是我们一家三口。
当他决定去航海的时候,我说,要不然就带着我跟馨馨一起去,要不就离婚。我不能再忍受他一个人出去两三年,在外面接触到很多新鲜事物,当他回来的时候,眼睛在发光,而这些都跟你无关,你的大好年华全都用在等他,用在一个人带孩子身上。
于是,翟峰领着我们一家走了出去,我们这样一个工人家庭的命运和道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翟峰一家在彩虹勇士号上
一开始,我以为航海特别美好。翟峰去香港训练的时候,我登船看过,特别震撼。帆船上设施很齐全,有厨房,有整体浴室,有客厅,我想象中的航海,是敷敷面膜,吹吹海风,端一杯红酒,长裙飘飘的感觉。那时候馨馨才读二年级。我想这有什么呀,我带着课本,上船教她不就行了。
上了船才知道有多难。三个人在船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分别是船长、大副和小水手,每个人都必须熟知自己的工作,轮到你吃饭的时候就算不饿也要吃,因为很可能天气突变,发生突发状况,导致你没有时间再吃饭。8岁的馨馨每天早上6点到11点之间在船上值班,她负责瞭望,观察云,观察风,有什么紧急情况,要马上通知我们。我跟翟峰晚上轮流值班,一人一小时倒替,上午需要补觉。
有一次我们在马六甲海峡,夜里差点跟一艘大船相撞。当时我跟翟峰换了班,刚回船舱休息,床的正上方有一个很大的窗户,我睡着觉,像做梦似的,看到眼前有一座巨大的黑山,上面有好多人敲着锅碗瓢勺,在大声喊话。我睁大眼睛仔细一看,那感觉就像泰坦尼克号要撞冰山上了。我们前面黑压压的是一个巨大的船体,它违规停在了航道里,那艘船上的船员都站在护栏边喊我们。我吓死了,赶紧去叫翟峰,他虽然接了班,但是太困,睡着了。幸好我们当时顶着风,船速很慢。最后,我们跟那艘船擦着船腰而过,桅杆擦着它的护栏,蹭出了火光。
还有一次在缅甸靠岸补给,海警过来不断催促,让我们离开。我很害怕,当即要去收锚启航。最后是翟峰把我拖进船舱里,我才没完成危险操作。我们当时停在一个河口,把锚一拔,船会立刻被海水冲出去,外面是一大片群岛,如果不提前规划,很有可能会碰上礁石浅滩,有船毁人亡的风险。
航海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喝不成红酒,一直被暴晒着,教孩子的时间更是没有了,但千辛万苦中我们都非常享受航海的那段时光。一路上,我们接收到了各种关注和善意。
在东南亚的很多港口,都有类似于房车营地的地方供开船的人使用。上岸之后可以洗澡、做饭、洗衣服,有公共客厅、图书区,还有孩子游戏的设施,在那能见到来自世界很多地方的人,大家都很友善。
我记得我们从马来西亚去普吉岛,航行了四天四夜,到达普吉岛的时候,其他船上的人都为我们欢呼雀跃。我当时觉得特别震惊,也特别开心。他们中有些是我们之前见过的,更多的船长是慕名而来,他们来跟我们分享他们的经验,也问我们一路航行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我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写在纸上,我们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现查。
后来慢慢我们才知道,在营地里流传着我们好多的故事,我们人还没到,故事已经提前到了。很多从来没见过中国人出来航海的,更不用说是一家人一起的,我们当时被其他人叫做“熊猫家庭”。
看我们是新手,很多船长上船来手把手教我们。我们一升舵,大家都很紧张,看着我们绕着舵团团转,升上去再重新下锚,陪我们练一下午。
翟峰:出走与逃离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最初决定去看世界时的自信感觉了。
2012年,我们辞了职,给上二年级的孩子退了学,一家三口宣布要去环球航行,在出发前,我们就已经出名了。央视来采访,几个著名的杂志也有报道。我们一边参加活动、拍广告,一边还要抓紧修船,做出发前的准备。那时,我特别地自信,觉得我终于要去看世界的精彩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个机会。我也相信大家会对我看到的世界感兴趣,这种兴趣足以让我们赚到足够的钱,生活下去,探索世界。
可在东南亚航行了半年多之后,我们再回国来拉赞助,感觉却不一样了。
我迫切想分享我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是普通人只关心:“你出去是靠什么赚钱”“孩子怎么上学”。我想就算我去的是月球,大家想问的也就这些问题。
有钱人也不想听我讲世界。2013年国内的房地产正红红火火,一个房地产公司做的游艇俱乐部邀请我们去演讲。听众不想听我说,更想听我妻子宏岩讲。这些企业家都有中年的困惑,钱有了,也想出去玩,但老婆不让去,他们想知道为什么宏岩会支持我。
后来,我们从东南亚航行到了澳洲,在当地学会了三角翼,准备挑战乘坐三角翼穿越澳洲大陆的时候,我们拍了部纪录片。我本以为纪录片能记录下更多东西。可没想到,导演不拍我在天上看到的景色,而是把片子拍得像一个家庭伦理片。我更没想到,纪录片虽然在几个地方卫视都播出过,在国内没有任何反响。我原本希望借此再打开知名度,筹集资金继续新挑战,从那以后就更无从谈起了。
2017年年末我们一家人在澳大利亚的签证到期了。从澳洲回国的时候,兜里只剩下两万块钱,还欠着外债。
当时,我们计划做澳洲帆船游学的项目。澳州的俱乐部都联系好了,公司也注册了,就差回国来找客源。没想到,一回来,我们感受到特别大的压力,压根没法推进项目。
当初决定出走的时候,我们其实就已经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宏岩的爸爸当时非常反对我们的选择。宏岩是独生子女。我们卖房卖车,筹备旅行,让她爸爸觉得我们是将他们抛弃了,非常伤心,有好几年都断绝了跟我们的联系,不让我们进门。
彩虹勇士号的船帆上收集了三千多人的签名与梦想。
我们在国外看着很幸福,很潇洒的,但是一回来就变成了另一副天地。来自亲戚、同学、朋友的质疑铺天盖地。当时临近春节,聚会特别多。无论走到哪,大家都在问:你们接下来怎么办?怎么生活?那时候大女儿馨馨快14岁了,别人都问她,什么时候去上学?大家讨论的都是换房、换车了。房、车、收入,这些我们都没有。物质的贫乏一览无余。周围的邻居说要给我介绍工作,让我去做电气焊,一个月工资4500元。就算你知道自己精神世界很丰富,但大家看不到你的闪光点,心理上就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每次有这样的聚会和谈话,宏岩都会崩溃,经常会抹眼泪。我的状态也很糟糕,偏头痛很厉害,每天都疼到午饭后才能缓解,我想找个能休养生息的地方。为了躲避那些质疑,我们从老家“逃到”大连,又从大连“逃到”深圳,发现不管走到哪里,所有人都还是会问那些问题。
回国两个月之后,我们只想赶紧逃出国去。当时去巴厘岛的机票很便宜,加上我们幸运地以很低的价格租到一个试营业的山顶别墅,就决定拿着剩下的一万多块钱,去巴厘岛待两个月。
没想到在这个计划之外的巴厘岛,我们竟然赚到钱了。
《继承者们》剧照
第一个月我们学了冲浪。在当地,语言不通反而让我们挺开心的,因为没有人再问那些问题了,压力骤降。我们顺手发一些美景在朋友圈里,没想很多人找我们咨询。一开始我帮朋友在这边安排吃住,后来又带大家冲浪,最后做了冲浪营地。营地主要针对青少年,接待家庭。在巴厘岛待了两年,我减了肥,身体也好了,还了外债,还剩十多万块钱。这是我从开始航海之后,第一次挣到钱。
但是两年之后,2019年,我还是决定要离开。当初做营地我是想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能让宏岩找到一个她可以运营的事业,让她的情绪好转,再一个是让馨馨能找到一些同伴。但这不是我想干的事。来巴厘岛的人是冲着旅游和冲浪来的,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的要做的是告诉大家,普通人可以怎样去活,可以到多远的地方,我的梦想是去世界之巅,而不是在这里帮人带孩子。
我们从巴厘岛回来后,赶上了新冠疫情,这几年一直在国内待着。我还想要出发。我现在想做一个飞艇,简单地说,就是一个空中房车,不需要总是降落下来加油和补给,人可以在飞艇上吃住。如果有了飞艇,就能大大加速我走遍世界的计划。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疯狂的想法,无论是在国内参加活动,还是在国外的相关群组里,我说完这件事,大家都很蒙圈,也几乎没有人支持。
宏岩:我们和孩子是平等的
馨馨经常管我们叫“翟峰”和“宏岩”,她喜欢这么叫,我们也不反对。
在巴厘岛,有很多亲子关系不好的家庭慕名而来,他们不可想象,我们一家会有这么亲密的关系。在我们家,家庭成员之间是很平等的,甚至我们更像一个工作团队,是很信任的合作关系,我们也没把她当孩子。
我们家的经历太特殊了。这些年,我们从来没有围绕着馨馨去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在海上的时候馨馨虽然只有八岁,但我们白天去补觉的时候,相当于把生命都托付给了她。在船上,我们24小时都在一起,没有手机,切断了跟外界的联系,三个人像拴在一条绳上。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们会坐在甲板上讲小时候的事情,分享各自的情感和故事。馨馨讲了很多她以前在学校发生的事,比如跟同桌中间画一条线,谁也不能超过去,我们会立即说:“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子的。”
在巴厘岛的时候,馨馨更是承担了很重要的工作。她英语好,带着一群孩子学习线上的homeschool(在家上学)课程,翻译了很多教育资讯给大家,还负责做一部分我们的自媒体平台上的内容。她因为见多识广,显得比同龄人成熟,而且非常有亲和力。营地里,我们每个人负责带一些孩子,馨馨会独立带着几个人住在其中一幢别墅里。
这样的成长在馨馨身上留下了很多印记。我们航行到澳洲之后,馨馨在当地上了两年学。她刚入学几个月后,回家就跟我说,她在学校课间的时候自告奋勇做小主持人,给大家讲我们家的故事,校长还邀请她做演讲,我第一反应是:“你是用中文说,还是英文说?”那时候,我不相信她能用英语侃侃而谈,把我们的经历讲给大家。她的成绩不是C就是B,我作为一个中国妈妈,说一点不焦虑是不可能的。开家长会,我跟老师聊起来,老师说,馨馨虽然得了C,但是她性格很好,各方面很优秀,全是夸她的话。后来我想,校长之所以邀请她去演讲,不是她语言上有多好,而是她讲的有内容,有观点,同时也有勇气。
彩虹勇士号船帆
如果说她成长中有什么缺失的话,我觉得首先是在青春期缺少了同龄的伙伴。我们都经历过那个时期,会有迷茫,有对异性的一些想法,都希望有可以面对面的朋友诉说心事,但馨馨的朋友只能通过网上联系。
翟峰办营地也是为了馨馨找到同伴,现在看起来,还是缺少长期稳定的友谊,好像刚建立了感情,大家又五湖四海了。
馨馨在国内没有学籍,没法上学。这些年,她主要靠homeschool的课程自学。不管走哪一条教育路线,各自都有各自的烦恼。普通教育体制内的孩子,就像坐在一列火车上,下面有轨道,跟着车一起往前走就可以了,它不需要每个人去自寻出路。体制内孩子的困惑是不敢下车,我们的困难是脚下是没有路的,每一步全靠自己走出来。
馨馨:成长与寻觅
我现在正自己在泰国学自由潜。这算是我离开父母最远的一次。我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工作、学习,还有认识的朋友,所有都跟父母串在一起,这是我曾经的一个苦恼。
过去这一年,有很多家庭来找我做教育咨询,他们的孩子不适应学校教育,父母就想看看,我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小孩到底怎么样。
翟峰告诉我一家人决定去航海的时候我在读二年级。从那以后我就没有长期固定地在一所学校里学习,更没有经历过上学的烦恼。
我还记得,航海的时候,只要天气好,海面澄净得就像镜子一样。我们的船有桅杆,帆放下来的时候,船帆的保护套会把帆给罩住,从桅杆上垂下来,就像一个小帐篷。在船上不用干活的时候,我就钻到那里面,带着我的玩具和画笔。我会睡觉、画画,用各种各样的破布给娃娃缝衣服穿衣服。无聊的时候,我就缠着船员们给我讲故事。他们给我讲他们读过的书,看过电影,最后实在没得讲了,只能讲讲自己的恋爱故事。只有一个北京来的阿姨,看我没学上,要教我英语,要求我每天背5个、10个单词。这样的小要求,让我躲在桅杆下面直哭。
我的教育很大部分是通过自学来完成的。现在在互联网上,你几乎能够找到从小学到高中的教育的全部资源。有一些是完全免费的开放资源。还有大量收费的线上学校,老师会固定每天的课程,会给你安排作业,你还会有世界各地的同学。在脸书这样的社交平台上,也会有自学群体,你也能从中获得很多信息。
在学习这件事上,相对于学校里的学生,我的优势是永远有一个真实的环境。现在国内外都流行项目制学习。我发现,它们就是在模拟社会上的一些活动,比如在学校里做义卖,做小生意。但这种方式始终是模拟的。你赔了、你没有达成目标,这些结果实际上不会对你的生活产生影响,它和你其实是不相干的。但当你社会上真正去创业,去工作的时候,一切结果和你息息相关,你的投入程度,得到的收获和教训是不一样的。
这并不是说,沿着一条非寻常的教育路线长大,我就没有了烦恼和困惑。2022年下半年,我决定申请美国大学。当时我爸并不支持。他觉得我们这样的家庭支撑不了我出国读书的学费。我当时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后来就有些争执了。正好我们家邻居出门了,需要人照顾猫狗,所以当时我就搬去他们家住了两个月。
去年上半年,学校申请最终失败了。原因是没有SAT成绩。美国很多大学放开了对本国在家上学孩子的标化成绩要求,只要家庭教师或者父母出具一份成绩报告就可以了。但海外生还是要参加。当时国内疫情还没放开,一直等到去年3月份的最后期限,香港的SAT考试终于开放了,但我没有抢到考试位。于是,我就变成了现在的流行词,gapyear了。
申请失败后,我考虑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个时候我爸就开始说,其实你可以用这一年试着去攒学费,你攒个10%,然后剩下的我们想办法。
这一年,我冷静了下来,想法也发生了改变。我感到,我之前对申请大学的执着是因为一种焦虑。我当时对未来感到迷茫,同时认识了一些国内的学生。他们都在申请大学,这让我觉得那就应该是人生的下一步。现在我觉得那是一个思维的死胡同。回头去看,我问自己:上大学是为了什么?有没有一个我特别想做的事情,是需要通过申请大学才能达成的?上大学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给别人看?我想,我还不知道我特别想做的事是什么。我需要想明白的是一个问题:我的人生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尝试创业,攒学费。我先是利用我之前去各个国家上学的经验,和一些学校,帮助一些家庭申请短期留学的插班。很幸运,我现在找到了美国一个青少年营地的工作,在泰国学完潜水,我就要开始工作了。
我需要找到我热爱的事,像翟峰那样。
我小时候学过素描、围棋,还打过乒乓球。后来在船上,我们招募过船员,只有一个要求:在我爸妈没时间管我的时候,他们可以教我一项技能。招募来的人有教我尤克里里的,教我敲鼓的,还有教拍摄视频的,也有教英文的。后来我在巴厘岛也学了很多运动项目——冲浪、滑翔伞、自行车,包括现在学自由潜——但这些只能算是一项技能,或者说是兴趣,并不是我的热爱。
2021年的时候,我爸鼓励我做一个线上疫情采访的项目,计划采访233个世界各地的人,听他们讲述自己与疫情有关的故事。这个项目最终只完成了38个。首先是在十几个采访之后,遇到了瓶颈期——接受采访的人太同质化了,大多人都来自印度、孟加拉等国,他们的目的就是锻炼英语。后来,我又想办法找到了一些多元化的采访对象。可聊来聊去,每个人还是说得都差不多。在这个过程里,我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故事,这归根结底的问题还是自己阅历太少,很难深入地和别人交流。
所以除了热爱之外,我还要获取更多的阅历,形成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主张。这些东西并不是坐等年龄的增长就能实现的。我在未满18岁的时候,觉得只要到了18岁,我就会变成什么样,我就能够做什么。现在我知道,如果你不去行动,时间不会给你这些馈赠。所以我要去经历不同的事情,可能好可能坏。
翟峰现在在做飞艇项目,他渴望能获得更多的支持,有一天可以把飞艇研制成功。很多人都觉得这不可思议,但他一直都说,应该把目标定得大一点,这样哪怕失败了,也会有所收获。你现在能跑10米,那就不要把目标定在100米,而要定在10公里,100公里,哪怕你永远做不到,但最终你跑的一定比100米要远很多很多倍。
责任编辑:陈建瑞SN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