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苗寨妇女脱贫后的最大梦想
广西分社黄孝邦
画面中的这位苗族妇女叫梁足英,今年47岁,生活在广西和贵州交界的大苗山深处。
在她人生的前40多年里,她听不懂普通话,认不出自己的名字,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乡镇集市。
6年前的一天,我第一次来到她的家乡蹲点,正挑着柴火的她,远远看见我转身就躲。
那天,寨子里很多妇女都是这样的表现。
“马扑,马扑!”
我走村串户,想方设法与她们交流,听到最多的就是“马扑”。
“马扑”是苗语,就是“不知道”“不懂”的意思。
我很疑惑:是不是我看起来很怪,或者她们排斥外来人?村干部告诉我——因为听不懂,也不识字,苗族妇女很害怕与外人交流。
今天的故事就是从这个叫做乌英的苗寨开始,从分社驾车到村里需要两天时间。2017年起,我在这个寨子蹲点了上千个日夜,记录下寨子140户人家的命运变迁。
曾经,这里“重男轻女”观念严重,40岁以上的妇女,基本上没进过学校,她们从自己为人女、为人妇,到为人母,从襁褓到白发,都在这个闭塞的山坳里。
梁足英小时候要帮妈妈带弟弟妹妹,放牛、砍柴,她想过读书,但只能背着妹妹弟弟,到教室外面偷偷听课。
这位70岁的老人是梁足英的妈妈——梁英迷。每每讲起不读书的困苦往事,她和女儿都会痛苦。
伴随着国家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政策的实施,乌英苗寨与外界联系多了,苗族妇女们重新燃起对外界的向往。
2020年初的一天,梁足英用苗话说起自己的愿望,让我至今难忘。她说,“我们做梦都想读书,这个梦我做了30多年了。黄记者,我们还能读书吗?你们能帮帮我们吗?”
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妇女在脱贫后的最大梦想竟然是这个。她的话击中了我的心,也打开了我蹲点的新视野。
从那时起,我从走进苗寨群众的生活到开始走进她们内心。
我了解到,当时柳州市正准备启动“双语双向”助力脱贫攻坚活动。我主动参与牵线搭桥,在各方共同努力下,2020年3月,乌英苗寨开办了“我教妈妈讲普通话”“双语双向”培训班。梁足英和妈妈,一起走进夜校课堂,成为同班同学。
我记得很清楚,她们穿着节日的盛装,打扮的漂漂亮亮。她说,比过年还要开心。梁足英的丈夫也给予全力支持,不仅把晚上的家务活全包了,还特意给她买了新衣服。
毫无基础的妇女们,学习起来很吃力。从最简单的“你好”“吃饭了吗”开始,到背下李白的长诗《将进酒》;从最初的一周两节课到一周五节课,从最初的6个人到最多时30个人。点点滴滴都见证了她们的热情和极强的毅力。
老师短缺,很多时候我也被请去上课。课堂上,我也请她们当我的老师,教我讲苗话。
在这过程中,我见证了她们第一次听到老师点名时的茫然到会写名字时的幸福,第一次参赛时的紧张和获奖后的骄傲,第一次走出家乡,第一次自己拍起短视频,第一次办起民宿、卖起特产……
我忘不了她们扛着锄头走进教室,抱着孙儿听课,边做家务边上课的场景。
更忘不掉梁英迷老人的一句话:“不上课,我就像80岁一样,只要上课的我就像18岁。”
如今,这个已经开展3年多的课程还在继续。苗寨妇女们,也正以一种更加积极主动、自信的姿态向外界展示苗寨的多姿多彩。
我也通过镜头和笔,去记录。《乌英苗寨的“娘子军”》《课堂里的妈妈》《乌英牧童班》《开花的梦想》《乌英追梦人——一座跨省区苗寨的脱贫故事》等一篇篇报道让苗寨妇女们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道。大家看到的乌英苗寨,如今已经“出圈”了,很多人见到我,都提起这个名字。
在总社相关部门的支持下,以乌英苗寨妇女脱贫故事为主要内容的书籍《我在乌英苗寨这三年》正式出版,还发行了英文、阿拉伯文、土耳其文3个语种版本,乌英故事走向海外。
这些年,我和妇女们已经形成一种默契,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教室里,只要我念苗语,她们马上会根据苗话的意思,回我一两句古诗。梁足英说,每一位老师都为她们沟通世界架起一座桥。
我们新华社记者的工作何尝不是在架一座座桥呢。乌英苗寨妇女们的故事,浓缩着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农村贫困地区的沧桑巨变。作为一名党员、作为一名新华社记者,我非常有幸通过蹲点调研的方式,深度参与并记录了这一伟大历史进程,让我更加自豪的是:通过新华社,让这里的声音传向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