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傍晚,陈秋赤着身站在水峪嘴村门口,身旁是一个煤气罐和几个布袋——这是他从洪水里拼命“抢”来的家当。
“家已经没了。”房子被冲垮,他趁着水位退下,在村口短暂歇息,然后就要带着孩子投奔远处的亲戚。
他的身后,拦腰折断的树干挡住了村口,水泡过的汽车和生活垃圾堆得横七竖八。向里望去,村道成了河,村民在齐腰深的积水里小心翼翼地蹚。村外,永定河挟着泥沙,流得汹涌又浑浊,河面上的水峪嘴桥两侧护栏已被冲断,桥面上满是淤泥。
妙峰山镇水峪嘴村位于北京市门头沟区,北邻永定河,南靠山地,有名的京西古道就在这里,吸引了不少游客。但连日暴雨下,依山傍水的地形带来了危险:水位快速上涨的永定河,把洪水推过堤岸;滑坡和泥石流,把山上的砂石灌进村庄。
“夹击”之下,水峪嘴村多间民房被毁。7月31日晚,水峪嘴村断水、断电、断信号,村里的326户、约600人,在村干部、武警官兵和消防的帮助下,慢慢离开了这座“孤岛”。截至目前,受困村民均已脱险。
8月1日,水峪嘴村门口堆积了大量被洪水冲坏的物品。新京报记者慕宏举摄
“再晚五分钟,全家都没命”
虽然早就收到了提醒避险的短信和洪水的预警,村民蒋云还是没有想到,这场洪水“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7月31日上午10点左右,他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不到十分钟,就看见永定河水漫过堤岸,涌进村庄,“家里四处都在涌水。”很快,家的一层被淹了,最严重的时候,水甚至没过了二层的地面。
大概半个小时后,蒋云又听到“咣”的一声,震动感强烈,随后,他看见后山的砂石倾泻而下,灌进了自家一层的屋子,“屋子里快塞满了,冰箱、电视和车都被埋在了石头里。”向外看,家门前的路也没躲过,全被埋了。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我也没见过这样大的水。”蒋云想离开家,但路上的水已经能没过胸口,山上的砂石还在不断滚落,他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晚上,水位稍退,到了人腰部,他才带着家人蹚水到离山体更远的楼房处避难,一路上,每走一步脚都会陷进淤泥里。到了目的地,他发现楼房的一层也被淹了,只能靠梯子爬上二层,再到更高层避险。
村民刘虎本想在洪水来袭之前转到山上的临时安置点,但他的父亲是位半失能的老人,平常需要挂着尿袋,“没法走,尿袋被水浸湿会有很大风险。”刘虎说,很多没及时撤离的居民都和他一样:家里有位行动不便的老人。
洪水来时,他和父亲只能在二楼紧张地向外张望,看着洪水一点点吞没街道。即使关紧了家里的门,洪水还是透过门缝渗进来。但好在,水位最终停在了一楼。
8月1日,水峪嘴村内的积水几乎没过房屋门窗。新京报记者慕宏举摄
“我们住在新村的还好一点,房子楼层高,老村的受灾更严重。”刘虎说。
多位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水峪嘴村分老村和新村,老村坐落在半山腰的平台上,房屋多为村民自建的一层平房。新村在山脚下,是村里统一规划建设的多层楼房和村民自建的二层平房。
“最近几年,村里95%的人都从山上迁到了山下,老村只有十几户。”在村里建筑公司工作的龙田介绍,在这次暴雨中,新村楼房受灾较轻,老村平房受山体滑坡影响严重,多间房屋被毁。
陈秋家住老村,洪水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跑出房子的。7月31日上午,水从山上冲下,瞬间涌进家,“一下就没了脖子。”他和家人想跑,但淤泥已经把门堵住,推不开,他和妻子只能带着两个孩子,砸开窗户,翻窗逃走。
一家四口拼命往山上跑。山坡很陡,他们手脚并用,腿被砂石划出了一道道伤痕。爬了近20米,陈秋回头一看,自家房子已经被冲垮。
“如果再晚五分钟,我们全家可能都没命了。”走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山顶的亲戚家避险。
8月1日,水峪嘴村内多辆汽车被冲毁。新京报记者慕宏举摄
“最重要的是人,有人就有一切”
在洪水到来之前,水峪嘴村的村民们就开始了转移和自救。
村民龙田告诉新京报记者,7月30日,他与村里的班子成员和镇里的工作人员在村外的村委会备勤,“一共大概20人”,主要负责水情监测和动员人员撤离。
30日早上,接到永定河上游泄洪的通知后,备勤人员进入水峪嘴村,挨家挨户敲门,告知村民这里有被淹的可能。永定河的水位不断上升,他们劝了一整天,让村民前往村子里的临时安置点。
8月1日,水峪嘴村外的永定河。新京报记者慕宏举摄
31日上午,得知洪水进村后,龙田从村委会出发,绕路来到横穿水峪嘴村的京门铁路,沿着铁道进入村子。据他回忆,当时泥石流已经涌入铁道。
村里多数房屋的一层被吞噬。他和其他备勤人员一起,尽力把还未撤出的老人搀出村子。
有的老人见到他们,“哇”地一声哭出来。在村里生活了70来年的龙田能理解,“村民祖祖辈辈在山里生活,山上的老房是几代人传承下来的,被洪水冲垮,感情上有很大的失落感。看到村子被毁,我们心里非常难受。”
很多老人不愿意走,怕自己的财产受到损失。龙田一家一家劝,“人身安全比什么都强,比什么都重要。最重要的是人,有人就有一切。”
8月1日,水峪嘴村一位村民家的大门被冲坏,院内杂乱不堪。新京报记者慕宏举摄
村民胡芳还记得,刚接到转移通知时,自己也不愿意走。后来,她远远地看到永定河的水一直往上涨,“一浪比一浪高,马上就要没过岸边。”她害怕了,终于决定和家人去临时安置点。住了一晚后,考虑到山顶有滑坡风险,在此避难的村民又转移至位于妙峰山旅游服务站附近的安置点。
新京报记者来到该安置点发现,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建筑,村民们被临时安置在2层和3层。2层有两间屋子,每间屋里有十多张单人床,床上有床单和被褥。
8月1日,水峪嘴村村民被临时安置在一栋四层建筑中。新京报记者慕宏举摄
胡芳说,刚来安置点的时候,出现过饮用水短缺的问题,好在后来武警官兵送来了物资。目前,工作人员给村民发了面包和水,安置点的食物和饮用水较充足。
但让胡芳担心的是,暴雨中断了附近的电力和通讯,她没法联系上在市区居住的家人,而且手机电量不足,马上就要关机。
村民王柳说,安置点的信号非常弱,大家的手机都打不出去电话。听说院里有一处信号好一些,她带着手机,在那徘徊了小半天,才给家人拨通了第一个电话,报了平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救援,清理,寻找
据“人民武警”公众号消息,暴雨之后,水峪嘴村受困村民至少有190人。7月31日晚,武警北京总队机动第三支队来到这里摸排搜救。经过持续22个小时的奋战,成功转移了受灾村民107人,转运村民物资财产1100余件。
8月1日下午,消防救援人员也来到了这里。
他们从村书记口中得知,村庄上方的山上还有人员被困。指挥员根据现场情况,把救援力量分成两个小组,一组负责疏散转移群众,另一组上山寻找被困人员。
后来,在距离村庄一公里处,他们找到了10名被困者,其中3人在躲避山体滑坡时受了伤,行动不便。消防员立即简单处理了他们的伤口,然后,几个人轮换,用担架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抬了出去。担架上的人不断喊疼,消防员耐心安慰,最终移交给了医护人员。
更多的人在消防员的陪伴下,小心翼翼地穿过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往外走。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被消防员背起或扛着,也离开了村子。经过7个多小时紧急救援,门头沟消防共营救、疏散群众200多人。
8月1日,消防救援人员转移、救助水峪嘴村村民。图源:门头沟区消防救援支队
8月2日,新京报记者从门头沟区消防救援支队获悉,截至目前,水峪嘴村受困村民均已脱险。
如今,水峪嘴村的水位逐渐下降,与外界连接的道路恢复通行。也有不少村民从安置点赶回村子,察看家里的情况,再把家当和财物从受损的房屋里搬出去。
走进水峪嘴村,村道上的积水最深处能没过大腿,从高到低形成了湍流,稍有不慎,人就会被水卷着走。
据龙田估算,此次村里的财产损失相当严重。“要恢复的话,至少要几千万。”龙田说,村里的京西古道风景区,平日游客不少,周末尤其多,来往的车辆都会从水峪嘴村里的一条主干道开上去。这次暴雨后,京西古道风景区可能要暂停开放,而那条主干道,已被近两米高的砂石掩埋。
8月1日,水峪嘴村门口的一处石桥栅栏被冲毁。新京报记者慕宏举摄
住在新村的肖云开始用铁锹铲家里的淤泥。院子里的淤泥快到他的小腿高,家具、墙面全成了土色。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清出来的区域还站不开他自己。
他在村子里开超市,平时生意不错,游客常光顾。但这场大雨泡坏了他四个冰柜和数不清的杂货,“损失至少有几万块。”
老村的受灾情况更严重。靠着山的道路被泥石流冲断,大部分房屋整个被淹,只剩房顶露在水外。
有两位村民穿着拖鞋,手拿着一米多长的竹竿,在水里、泥里探,寻找他们撤离时没来得及带走的狗。
(本文受访者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史航慕宏举彭镜陶
编辑彭冲校对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