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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千古诗心

感悟千古诗心

左图:浙东有条唐诗之路,坐落在新昌县东南的天姥山可以说是这条唐诗之路的精华地,有“一座天姥山,半部全唐诗”之称,诗仙李白的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让许多诗人流连忘返。据说,当年李白正是穿着“谢公屐”,登上天姥山。图为天姥山风光。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感悟千古诗心

右图:新昌县南明街道的班竹村,保留着古时从新昌越过天姥山进入天台的古驿路。这里曾留下徐霞客、袁枚、郁达夫等人的足迹。在班竹村每家门口都能看见一个竹牌,上面均题了一个字,并配以一首唐诗。资料图片

作为中华民族珍贵文化遗产之一的唐诗,雄壮浑厚、追求风骨、意境深远,具有深厚的美学韵味。品味唐诗之美,就是要感受它浑然天成的意境,探寻它所蕴含的民族审美理想以及那深刻隽永的精神之光。

包括唐诗在内的诗歌教会了中国人一种生活观念,并深切地渗入社会,给予我们一种悲天悯人的意识,使我们对大自然寄予无限的深情,并用一种艺术的眼光来看待人生。

经典古诗文中,有我们这个民族千百年来生生不已的文化心灵

为什么要重温这些经典古诗文?说到底,这些古诗文中,有我们这个民族千百年来生生不已的文化心灵。那么,什么是“生生不已的文化心灵”呢?

屈原的学生宋玉,有一首著名的诗篇叫《九辩》,诗一开头就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一千多年以后,杜甫表达过这首诗带给他的那种心灵的感动,他说:“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咏怀古迹五首•其二》)虽然身处不同的时代,遥隔千年的时光,但中国文化史上这两颗伟大而善感的心灵,却在苍茫的历史时空中连接了、相遇了。而一千三百多年后,当我们捧读老杜的诗集,“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同样也感慨于他那颗悲悯天下苍生的伟大心灵,又怎能不为他“怅望千秋一洒泪”呢!借用周汝昌先生的一句话来说,那真是“三心映鉴,真情斯见,虽隔千秋,欣如晤面”。中华文化就是这样代代相传、绵延不绝——而这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这颗生生不已、永不断绝的文化心灵。

《花间集》里有一句词特别感人:“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顾夐《诉衷情》)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只要愿意用心去阅读古诗文、去阅读经典,一定能从中感受到中华民族那颗慈爱而深情的心灵的跳动,而那一刻,你也终于感受到,真像一个多年远离家乡的孩子,终于又回到妈妈温暖的怀抱中,是那样的幸福和安宁。我们中国人是在诗歌里寻找到了生命的安顿。

众所周知,小学语文课本里就有不少古诗文——这就是“经典”。可以说,我们与传统文化联系的途径之一,就是这些“经典古诗文”!作为中国人,不管你的性别、职业、年龄,不管你身在何方,只要曾经接受过我们国家的义务教育,都一定读过这些课本里的古诗文,都一定知道李白、杜甫,都一定背诵过“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都一定在这些古诗文里感受过我们古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也一定感受过中华语言文字的精致和优美。

也许对有的人来说,因为离开学校多年了,对这些古诗文,已记不清了,但只要在每一个暮春时节,当你看到风雨之后满地的落花时,还能想起孟浩然的那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当你身处异乡,思念亲人,突然看到天上的月亮,脑子里便冒出李白的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你的精神深处依然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我们中华文化几千年的血脉!

比如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一般都认为这首诗只不过写景色的清丽幽静、诗人心境的恬淡自适。可是,如果你知道韦应物的生平及其为人后,又不一样。他曾写过“邑有流亡愧俸钱”(《寄李儋元锡》),作为一个有良知、有理想的官吏,在“安史之乱”之后的中唐政坛,他所处的时代和环境,确如诗中所言“春潮带雨晚来急”,但诗人并没有与世俯仰、随波逐流,而是坚定地说出了“野渡无人舟自横”!这里的“野渡无人”,有郊野的幽静,更有诗人独立苍茫,感叹同道者少、知音难觅,充满一种无可奈何的孤立与伤感。但即便如此,诗人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舟自横”。这让人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九章•橘颂》)的屈原,虽然所处时代不同、境况各异,但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他们身上所流淌的血液在文化上是一脉相承的。

学习古典诗歌,就是要去承传古代伟大诗人高贵的民族人文精神与高雅的艺术审美情趣

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旨趣就是走向高贵与高雅。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取向,无疑应该是否定低级而弘扬高级,否定丑恶而颂扬美好,否定卑劣而礼赞高尚,否定庸俗而倡导高雅。然而,这种高贵与高雅的人格精神又该如何去培养与完善呢?《论语•泰伯》中,孔子就曾经描述过一种完整人格的培养所需经历的三个阶段: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而在诗、礼、乐这三者之中,诗的学习与教育又是最为基本的,所以在《礼记•经解》中,孔子又曾说过这样的话:“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论走到哪一个国家,只要看一看老百姓的精神状态,便可以知道这个国家施行过什么教化。如果人们的言辞温和,行为忠厚,那就说明他们曾经接受过《诗》的教化。这也就是说,诗的教化,能陶冶、净化人的气质,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从而使人格臻于完善。

林语堂曾在《吾国吾民》这本书中专门谈及诗歌和国人之间的关系:诗歌教会了中国人一种生活观念,通过谚语和诗卷深切地渗入社会,给予他们一种悲天悯人的意识,使他们对大自然寄予无限的深情,并用一种艺术的眼光来看待人生。诗歌通过对大自然的感情,医治人们心灵的创痛;诗歌通过享受简朴生活的教育,为中华文明保持了圣洁的理想。它时而诉诸浪漫主义,使人们超然于这个辛勤劳作和单调无聊的世界之上,获得一种感情的升华,时而又诉诸人们悲伤、屈从、克制等感情,通过悲愁的艺术反照来净化人们的心灵……

持有类似观点的学者还有很多,当代著名学者叶嘉莹先生也曾说“诗歌可以使人的心灵不死”。总而言之,诗歌是一种情感的、审美的艺术,它源于我们的心灵,又反过来滋润着我们的心灵。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学习诗歌,就是为了培养温柔敦厚的心灵。这种心灵,它充盈向上、乐观包容,溢满着一种爱的力量。

以唐诗为例,其中弥漫着一种刚健有为、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唐代无论诗歌还是其他各种艺术形态都获得了充分发展。中华民族的整个生命力的健康旺盛,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正是由于这些历史条件和社会实践,孕育了唐代特有的刚健有为、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随便翻开唐代的诗卷,诸如“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等等,扑面而来。

你会发现,这里面有长江、黄河,有高山、广漠,有太阳、明月,有乐观自信,有壮志豪情,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精神!我们不得不感叹,唐诗的世界真的大得很,力量充沛得很,精神豪迈得很,生命强健得很。

唐诗把我国古典诗歌的音节和谐、文字精练、情韵深长的艺术特色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唐代是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全盛时期和黄金时代。名家流派异彩纷呈,真正如繁星点点,照彻了中国古典诗坛的万古夜空。从自然现象、政治动态、劳动生活、社会风习直至个人的内心感受,一切都逃不了诗人敏锐的目光和善感的心灵,成为他们创作的动力和源泉。唐诗把我国古典诗歌的音节和谐、文字精练、情韵深长的艺术特色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中国古典诗歌找到了一个最典型的表达形式,即便到今天,它仍然具有很强的生命力。

唐诗具有丰富的审美特质,给人以美的熏陶和感染。我们读唐诗,尤其是唐代的格律诗,诗歌形式上的整齐划一与形象可感的建筑美给人的感受非常直观而强烈。唐诗的美更深刻地表现在它“善于通过具体意象的描述和组合,把本来是按照时间顺序流逝的时间艺术,转化为具有空间的立体感”。比如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都是化动为静,把生生不已的宇宙壮观,转化为像建筑一样巍然屹立的立体形象。又比如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李白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各自独立的几个意象简简单单地组合在一起,表面上看去似乎毫不相关,却又都是静中藏动,实中含虚,一气读来,竟像电影之蒙太奇,自然而然生出许多流动而深永的情思。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它们都化时间为空间,而在空间中又流动着更深沉的时间。

唐诗还具有一种心物交感的意境美。中国古代的诗歌美学思想,一向强调心物之间的兴发感应。在唐代以前,文学作品中的心物感应还只是一种简单的物我对应,比如《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与接下来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间,它只是一种简单的借物比兴,二者之间尚没有形成交互渗透的内在融契。经过魏晋南北朝直至唐代,人们在诗歌中逐渐克服了物与我、客观与主观的矛盾,进一步达到了情景相生、情景交融的地步,因而取得了诗歌艺术上的更高成就,创造了中国诗歌最高的意境美。比如陆龟蒙的《白莲》:“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这是一首咏物诗,诗人在写作中,灌注了一股浓郁的感情,并使这感情消融在景色之中,因此我们所看到的虽然全是景,但感受到的却处处是情。明代镏绩在其所著的《霏雪录》中说:“唐人咏物诗,于景意事情外,别有一种思致,必心领神会始得,此后人所不及也。如陆鲁望《白莲》云云,妙处不在言句上。”也就是说,唐人写诗,除了写景写事外,还流露着某种思致,沁透某种感情。由于有了这种思致和感情,原来的景与物,就披上了一种感荡心灵的东西,使人读着,不仅实获我心,而且意味无穷。景由外境变成了内心的境,变成了诗人所创造的艺术形象和艺术世界,这就是意境。

我们可以坚定而自豪地说,唐诗让我们在一种空间的建构中酝酿情感、感悟人生;它随着诗人的情感节奏而起伏变化;它有一种心物交感的意境美,弥漫着刚健有为、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

(朱子辉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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