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阴的。SummerVapour夏至梦乐队的吉他手王尤文像往常一样，演出结束后带着吉他、贝斯等乐器赶到机场。
他将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CA1524航班，7月10日15时24分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原本预计于16时55分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这架航班上载着240人，包括老人和孩子。
一个小时左右的飞行后，就在王尤文以为飞机将要正常降落时，机身突发两次剧烈颠簸。几秒钟，既短暂又漫长，他甚至没来得及慌乱，只觉得这次巡演要“把钱和命都搭进去了”。
17时18分，飞机落地平稳之后，乘客们都趴在地上帮助行动不便的人寻找颠簸掉落的物品，“足足找到一摞手机，”事后，王尤文心有余悸。
11日上午，国航发布消息称，CA1524航班遭遇晴空颠簸，在此过程中一名旅客和一名乘务员受伤。
“人和座位上的东西都向上飞了起来”
7月10日，SummerVapour夏至梦乐队结束了在上海的演出，王尤文和乐队的一名鼓手一道登上CA1524航班返回北京。他们计划休息几天，再继续下一场表演。
上飞机后，王尤文发现，座位没有坐满。此外，有不少相识的音乐人也在这架飞机上。
那天上海的天气阴云密布，时而刮起大风，很多航班被取消，不过CA1524航班正常执飞。
王尤文和队友本来选择的是另一架航班，但那架飞机在从北京飞往上海途中，因为天气原因，备降到杭州，“延误到很晚”。那时，王尤文已经过了安检，他决定临时改签。
王尤文坐在机身中部、靠近机翼的位置上。坐稳后，他就戴上了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在备忘录里写随笔。作为一名需要到全国各地演出的音乐人，这只是26岁的他每年几十次飞行旅途中的一次。前面一个小时里，飞机正常飞行。
当飞机广播提示，“飞机准备降落，卫生间以及客舱服务即将停止，空乘人员正在客舱安全检查”时，机身突然出现比较剧烈的颠簸。王尤文回忆，当时去卫生间的人相对较多，有乘客上完厕所后还没来得及就座，跌倒在飞机过道里，他看到有空乘人员用手护住乘客，以免对方摔伤或被砸伤。
当飞机开始降落时，机身再次发生了剧烈的颠簸，王尤文感到这一次似乎更强烈，持续时间也比较久。在此期间，空乘人员连续喊话，让所有人坐在座椅上，系好安全带。
王尤文立马摘掉耳机，放下手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到整个人失重了，“跟坐过山车或在水里泡着的感觉一样”。有人从座椅上“悬”了起来，即使体重较大的人，也瞬间离开了座位。
同在这趟航班上的林雪，对于强烈的失重感深有感触，“人和座位上的东西都向上飞了起来。”她向澎湃新闻回忆，被第一次下坠惊动后，她往窗外看去，第二次下坠时，飞机正在穿越一团巨大的白云，随后发生了急坠。
正是这时，航班上发生了惊险的一幕。
古生物学学者邢立达也在飞机上，他看到一位年近40岁的女士从洗手间出来，被第一次下坠吓到，正准备找东西扶住，空姐上前搀扶，结果第二次下坠又来了，空姐连同那位女士一同被甩上了天花板。
告示牌被砸露出管线。文中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颠簸持续了几秒。这几秒是刹那，是一次深呼吸，是失去控制。
林雪看到飞机在白云间穿梭，随后，离开了白云区域，飞机逐渐平稳了起来。
“很多矿泉水瓶、小枕头、饮料瓶到处滚来滚去，乱乱的”，邢立达记得，颠簸结束之后，空姐和女士掉到了机舱的地板上，女士的额头流血了，脚扭伤了，空姐的左胳膊也在流血。之后，空姐广播询问是否有医疗人员，有人过来给受伤的女士绑胶带，做冰敷。
机舱里小学生的书包飞起来，里面的卷子散落一地。
虽然心在颤抖，王尤文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他过往数百次飞行中第一次遇到的剧烈颠簸。他听见后机舱的乘客在慌乱中发出尖叫声，而他周围坐着的多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大家已经开始闲聊调侃，强作镇定。
有些老人和孩子面露惊恐，王尤文试图安抚他们，飞机足以承受这样的压力。他看过《空中浩劫》，一部空难主题的纪录片，平时对飞行知识也感兴趣。“当时飞机还比较高，飞行员有充足的反应时间，如果飞行高度很低了，再来一个急速下坠，才会比较危险。”
王尤文看到有三名乘务员从飞机前部走到尾部，扶住摔倒的乘客，飞机的天花板有一块地方被撞击变形。
飞机天花板上的安全出口告示牌被砸落。
躁动声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此后飞机上恢复了平静。空乘人员安抚所有乘客说，大家放心，没事了，咱们已经过了气流。
无法预警的“晴空湍流”
据中国国际航空官方微博，“2023年7月10日，国航CA1524航班（上海-北京），机型A330-300，在飞行过程中突遇晴空颠簸，机组和乘务组按程序处置，全力维护旅客安全，在此过程中一名旅客和一名乘务员受伤。”
国航的一名飞行员方强说，在飞行过程中，经常会遇到颠簸的情况，包括晴空湍流。方强说，每到这时，他会高度警惕，打开安全带铃声提醒客舱旅客，并进行减速等动作；当颠簸过强或者持续时间较长时，他会向管制申请改变飞行高度以及飞行航路来寻找稳定的区域。
“乘客需要做的是，在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听从乘务员的指示。”方强说。
一篇题为《飞机颠簸及航空保障》的论文指出，飞机出现颠簸现象的基本原因是大气中存在轮流——当飞机遇到扰动气流后，受到局部均匀空气动力冲击，会左右摇晃，前后颠簸，上下抛掷以及局部颤抖，使飞机操作困难，仪表不准。根据乱流的成因，可以分为：动力湍流、热力湍流、晴空湍流三种。
该论文介绍，国内民航曾发生多起较强烈的飞机颠簸事故，最严重的一起造成了8名乘务员和14名乘客受伤。
“这一次的晴空颠簸是民航运输中非常少见的大气现象，”中国航空学会《航空知识》杂志主编王亚男告诉澎湃新闻，晴空颠簸是由大气的扰动所致的，业界称之为晴空湍流，“一般来讲，我们遇到剧烈的大气变化都是伴随着雨雪雷电出现的，比如说强降雨，而晴空中大气的运动是没有警示的外部特征，空气虽然也会扰动，但剧烈程度一般比较弱，很少有如此强烈的，而这种扰动往往也跟附近的降雨有关系。”因此，他猜测飞机周围有强降雨天气。
关于晴空湍流导致的飞机急坠现象，王亚男指出，这是由于强降雨可能导致周围的空气温度迅速下降，“这种急速降温的空气就会像水流一样从高空直接砸向地面，而这样的气流如果冲击到飞机上的话，会让飞机瞬间掉很大的高度，就像把你的飞机猛地往下一拍，那里面的人不就向上飞了吗？”
同时，王亚男认为晴空湍流的情况较难预测与避免，因为目前飞机上使用的雷达是多普勒天气雷达，它通过观测空气里的散射体，来判断这团空气的运动，但是晴空的空气透明度很高，散射体很少，因此飞行员难以判断空气的运动，“就好像你开车有一个杂草覆盖的沟，你开过去就得颠一下，但是你肯定预测不到。”
中央气象台也发布消息称，晴空颠簸难以观察和探测，对飞行安全威胁巨大。具体到这次CA1524航班，途经的山东北部和河北东部区域有比较明显的对流云团活动，可能是造成颠簸的主要原因。中央气象台同时提醒，目前进入夏季，午后对流多发，建议选择早晨或上午的航班出行，避开对流多发时段。
颠簸过后
航空自媒体“停机坪”在公号文章中介绍，在空乘的培训课程里，颠簸一般分成轻度、中度、重度三种。
普通人应该如何识别和应对重度颠簸呢？
文中提到，重度颠簸的直观感受是桌板上的东西已经开始往地上掉落，甚至在你眼前有东西在飞起，一步也迈不出去，脚都有点离地。作为旅客，系紧安全带，尽量将头靠在座椅背上以减少眩晕；如果在厕所，抓住马桶旁辅助手柄或立刻回座位坐好；如果在过道里来不及回座位，就直接坐在地板上或者蹲下，抓住就近的固定物体，如座椅下方的金属行李挡杆、座椅脚柄、座椅护手等。
经过这次剧烈的颠簸之后，大叫控乐队主唱刘星汉变得紧张，后面飞机穿过云层，飞行不太平稳时，他都很害怕，一直惦记还没发布的新专辑。他发现身旁的人也是惊惶未定的状态，坐在他身旁的中学生模样的男孩，一直抱着头。其他乘客尝试安抚他，他只稍抬头看向窗外，然后“嗯嗯”回应。
被砸坏的舱顶。
颠簸过后，王尤文第一时间将拖鞋换成了运动鞋，“一是方便撤退；二是如果真出事，得体面点。”
飞机刚落地时，王尤文记得，除了有鼓掌的声音，机舱里没有人说话。
邢立达这才放心了。地面的风很大，他看到一块机场引导牌被风吹倒。梅雨季的天气总不理想，他想起登机前，前往上海虹桥机场的路上，天上打雷又下雨。
邢立达在颠簸发生后发布的微博
据中国国际航空官微消息，这架航班于17时18分正常落地，国航安排专人陪同受伤旅客和乘务员前往医院治疗。
下飞机后在传送带旁等着提取行李时，乘客们聊起刚才的颠簸，“好像才真正反应过来了”。那一刻王尤文深切体会到，生命至上。他感觉很累，想快些回家。
经常出差乘飞机的邢立达显得从容很多。7月11日下午，他告诉记者，18点他又要搭乘飞机前往石家庄。
（应受访者要求，王尤文、林雪、方强为化名）
责任编辑：张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