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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峪村纪事

金海湖风光。(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金海湖风光。(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在这里,水是如此的丰沛,甚至连名字都溢出了水。

京东金海湖镇境内,有一个诗意淋漓的村庄叫水峪。何谓峪?两山夹一谷,谓之峪。水峪,即为有水流淌的山谷。我随施海来到水峪一看,果然如此。

仰观之,村庄往上是一道水坝,拦住了整日哗哗流淌的水流,生生憋出了一座水库。水坝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筑的。当时全村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了,家家出义务工,用小推车推土,用扁担担石头,壮劳力喊着号子打夯,小学生放学后也来参加义务劳动。工地上红旗招展,鼓声喧嚣,人人干劲儿冲天。水峪人用了整整两年时间,终于把水坝修筑成了。

水坝功能主要是蓄水防洪,另外的功能就是“叫水”——用水泵从水库提水上山,浇灌山上的旱田。水库上游还有两个水塘,呈狭长形状,似是相对独立的,又似隐隐约约相通。两口塘里鱼虾蟹甚多,晌午阳光饱满时,喧嚣欢腾,不时有鱼跃出水面。大鱼有六尺长,是黑鱼,足有七八十斤,早年被人捕获过。人抠着鱼头鳃部背在身上,鱼尾拖在地上行走,地面被划出一道湿漉漉的印痕。

施海是我的朋友。他额头挺阔,目光炯炯。飞燕眉,两端翘,络腮须,硬朗粗粝,面相阳刚。他有话从不憋在心里,总是要说出来,痛痛快快表达自己的看法。水峪村是施海的出生地。村子共有342户人家,1113口人。多为平房,也有几户是楼房。村委会在村中央,是二进院,门口挂着多块牌子。

这几年,村里干了三件大事。第一件事是“造地”,准确地说是造可利用的耕地。大家认为,制约水峪村发展的重要因素,是可利用耕地太少。水峪,除了水,就是荒山荒地,人均可利用耕地不到四分。村委会从区里争取到“农发项目”,以小流域为单元,山水林田湖草统筹治理,挖掘机开上山,该打坝的地方打坝,该挖渠的地方挖渠,该整地的地方整地,用了4个月时间,造出可利用耕地两千亩,水峪村的可利用空间扩大了许多。

第二件事是“改水”,家家户户的“上水”和“下水”各走各的管道。在村西头建了一个污水处理池,统一处理污水,使其达到中水标准,实现再利用。村民用水既干净又卫生了,过去又脏又乱的状况被彻底改变了。

第三件事是发展特色种植业。光是辣椒就种了一百亩,种的品种叫“小米辣”,吃过的人说,能把人的魂儿辣出来。好嘛!一个“辣”字,每年给水峪村带来40万元的收益,种辣椒的村民个个眉开眼笑。

大家心里清楚,新农村建设,不能是喊喊口号,刷刷墙,写写标语,换几片新瓦。必须发展产业,壮大集体经济,积累公共资金,集中力量办一些大事。不搞产业,一切都是空谈。

在美化村容村貌方面,村民也有很好的想法。什么想法呢?就是在村里那条狭长的水沟种上莲荷。一来莲藕能净化水质,二来荷花盛开时可以起到美化的效果。不过,有人担心莲荷长起来后,引来青蛙。夏季,一片蛙鸣,吵得老人们睡不着觉怎么办?就这件事村子还开了一次村民代表大会,村民投票表决,到底种不种莲荷。

村委会外侧临街的三间房是村卫生所,药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药。有中药,有西药,也有一些康复器材。村委会门口对面是一家超市,卖油盐酱醋,卖铅笔田格本橡皮擦,卖毛巾手纸面巾纸,也卖馒头花卷豆包等食品。村街转角处是一辆三轮车上摆着的菜摊,豆角黄瓜西红柿白萝卜圆白菜等一应俱全。车上绑着一个喇叭,用略带方言的口音,一遍遍地播报着菜价。摊主呢?摊主躺在车底下一块草席上睡觉呢。而三轮车旁边,两个抱孩子的妇女,正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水峪村不算大,但山美水美生态美。

一提起水峪村,施海的眼里就放着光。水峪村大坝底端有一眼山泉,曰之水泉。泉水欢涌,四季不歇。施海说,此泉底下的水脉通着金海湖呢。湖水满盈时,泉水冲劲儿就特别猛。小时候,施海常去担水。泉水映着他的身影,闪着亮亮的光。施海父亲干农活回来,便舀一瓢泉水,一仰脖儿,喝下去,然后抿一下嘴角的水珠,心满意足。施海在旁边看着,心里舒坦极了。

历史上,水峪村是有名的大枣之乡。传统品种有尜尜枣、葫芦枣、老虎眼子枣。后来培育了大枣新品种蟠枣,蟠枣颇有卡通意味,形状扁圆,个头偏大,又甜又脆。如今,水峪的新一代枣树已经进入盛果期,连年丰产,颗颗饱满。深秋,打枣的季节一到,枣园里激荡着欢声笑语。啪啪啪!啪啪啪!有枣没枣打几竿子,打过的枣树就壮实了。农家院里,柳条簸箕里晒的是大枣,柳条笸箩里晒的是大枣。大枣,就像水峪人的日子,越晒越红呢。

除了大枣,水峪豆腐也是远近闻名。村里有个叫纪大华的村民开了一家豆腐坊取名“大华豆腐坊”。她做的豆腐,每天供不应求。村民喜欢吃不说,城里一些酒店餐馆,也常年订购水峪豆腐,每天凌晨,车在豆腐坊门口等着豆腐出屉。水峪豆腐好取决于三个因素,一则豆子是当地梯田产的黄豆,不上化肥不打农药;二则点的是卤水,时间和用量掌握得好;三则用的水是水泉的泉水,清冽甘甜。

水峪村北面有一座名叫云祥观的古庙,早年间,这里是一所小学所在地。施海小学就是在这里读的。古庙院落里有四株古树,树龄已有五百多年了。水峪村是先有古树后有古庙,还是先有古庙后有古树呢?施海也不得而知。古庙分前院和后院。前院的两株古树是国槐,后院的两株,一为油松,一为侧柏。四株古树各具形态——斜松直柏并肩槐。

施海说,他在作文里曾写过那四株古树的故事,记得当时的语文老师叫张忠志,把那篇作文当成范文在课堂上给全班同学朗读,很是让他风光了一次。

在施海眼里,每一株古树都是活物,它们理应得到尊重,并应得到善待。古树,有着超乎寻常的生命本能和昂扬向上的精神。古树,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神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四株古树不同程度地呈现出了弱势状态,枯枝渐多,虫害肆虐。某日,施海回水峪村探亲发现情况后,立即采取了救助措施——除虫害,堵树洞,立支柱,用拉杆牵引有危险隐患的主枝,并施肥浇水,注射营养剂,进行生物技术复壮。措施果然奏效,来年春天古树返老还童,恢复了树势。蓊蓊郁郁,聚气巢云。

云祥观离施海家很近,听到上课的铃声,从家里往学校跑都来得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学校就没了,只剩下一座空空的古庙。再后来,古庙改成了奇石馆,四株古树的日常养护和管理也就由奇石馆的人代为负责了。或许,施海对于古树的认识,就是从这四株古树开始的吧。

如今,云祥观古庙里这四株古树成了名树。许多人来水峪村必进云祥观院落里看这四株古树。画家刘文西也来看过,临别时,他提笔留下四个字:美在自然。字有些清瘦,但风骨硬朗。

八月的一天,我走进云祥观。哎呀,一地的槐花呀!如同清晨刚刚下过的一场雪,弥漫着芳香。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女孩正挥动着一把竹扫帚,哗哗哗地扫着槐花。喳喳喳!喳喳喳!一只喜鹊飞来,落在槐枝上,一跳一跳,槐花便扑簌簌雪般溅落地面。有几朵溅落到小女孩的头上和肩上,小女孩轻轻抖了抖,笑了。屋檐下,一个坐在小板凳上用钩针打着毛衣的妇女,抬头望一眼扫槐花的小女孩,满脸的喜悦和幸福。

水峪,水峪,水是如此的丰沛。是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因之水,水峪人的每一天都朗润饱满,气息别样。那一地的槐花,也是水的另一种存在形态吧。(作者:李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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