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图为清代宫廷画家徐扬《姑苏繁华图》中繁华热闹的阊门一带,图中的高塔即虎丘塔。
图为南宋《孝经图卷》中描绘曾子避席的一段,曾子避席以示恭敬聆听孔子的教诲,孔子阐发了孝是“民用和睦”的关键。(资料图片)
辽宁省博物馆近期推出“和合中国”展,这是该博物馆史上最大规模特展。“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华文化是尚和合、求大同的文化。该展通过四百多件文物展示中华文化中的和合精神,我们从中选取了四件进行诠释。
天人合一,其合在德
“和合中国”展厅中,一张拓片引人注目。其下半部是文字,上半部既非字也非画,密密麻麻,有点有线还有圆,凑近一看,再读题签,原来是南宋《天文图》拓本,这是世上现存最早的根据实测绘制的全天石刻星图。
拓本聚焦的点为北极,以此为圆心,三个大小不等的同心圆,将整个天球的星座都投影到平面上,28条经线把星图分成28个不等部分,每部分含有“一宿”,也就是“二十八宿”。其内又刻有明确命名的星和未命名的星共计1440颗,中间两条不规则的线代表银河。
这片看起来和今天差不多的天空,其实距今已近千年。南宋绍熙元年(1190年),时任太子老师的黄裳,出于教学目的绘制了这幅图。画中的天空,其实也不是他亲眼所见,而是来自北宋元丰年间(1078年-1085年)前人夜复一夜的观察。时光荏苒,黄裳所绘底本早已不存,所幸南宋淳祐七年(1247年)苏州著名石刻师王致远将其绘制勒石,辗转流传至今。
《天文图》下方碑文同样密密麻麻,对天体、地体、北极、南极、赤道、日、月、黄道、白道、恒星、行星等现象做了极其详细的说明,相当接近我们今天的认识。碑文中更值得一提的是其对“天人”关系的阐释,“故凡气之发见于天者,皆太极中自然之理。运而为日月,分而为五星,列而为二十八舍,会而为斗极,莫不皆有常理,与人道相应,可以理而知也。”黄裳认为,天之日月、五星、二十八舍、斗极等等,与人所在的社会,其运行规律是相通的、对应的、一致的。
天人关系,不仅是人在宇宙中之位置的问题,更是人生存的根本意义问题。正如黄裳在碑文中指出,人既与天地同出于浑然而未分的“混沌”,又是天与地(气与形)充分结合的具体存在,天人之间,不是相悖相逆,而是相辅相成。人得天地之全德、五行之秀气,最为天下贵,生存在天地所构成的时空中,唯有顺应自然,顺应规律,以此为基础,发挥人的能动性才有效果。推究其源,天人合一的“合”出自《易经》中“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的“合”,实质上是希望天德下贯为人德,人德上齐于天德,最终归于天人同德。这种天人合一的理念,是中国古人的大智慧,流淌在我们的精神血脉中,炼就了中国人独特的精神品质。
人心和善,斯孝为本
在中国思想史上,“天人合一”源远流长,但第一个明确提出“天人合一”这四个字的是宋代大儒张载。如何实现“天人合一”,张载的路径是“民胞物与”,也就是应当视宇宙如大家族,视天地为父母,视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之人为兄弟。这路径,推究其起点,莫如孝。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人的种种品行,儒家认为孝是诸德之本,因而最为推重。《孝经》不足两千字,在儒家的“十三经”中篇幅最短、字数最少,却关注度极高,以《孝经》为题的书画名作极多。
此次“和合中国”展呈现的是南宋《孝经图卷》,系辽宁省博物馆馆藏作品,因为没有题款,此前很少展示。据考证,此图底本相传为唐代大画家阎立本所绘、大书法家褚遂良所书。尽管是仿品,但书法、绘画水平不低。
全图为绢本设色长卷,共十八段,与《孝经》十八章一一对应,图绘于左,经文抄写在右。《孝经图》第一段画的是《孝经》第一章——《开宗明义章》中曾子避席的故事。场景设置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孔子坐在木榻上,身边围坐着众弟子,孔子问大家古代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等先王至善至美的品德和至关重要的道理是什么?曾子听了,立刻从坐着的席子上站起来,走到席子外面,请求老师教诲。画面上,曾参跪坐,上身微倾,双手作揖,恭敬聆听。孔子则坐在榻上,一手扶膝,一手抬起,似乎正在讲解。其他弟子多数看着曾参,也有头微抬看着孔子的,还有个别人转头说悄悄话。
这一章是《孝经》的核心部分。孔子循循善诱,告诉曾参,先王治道,关键就一个字——“孝”,“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做到这一点,就能“民用和睦,上下无怨”,就能“以顺天下”。
原因看似艰深,其实并不复杂。羊跪乳,鸦反哺,知孝行孝近乎本能,因而易行于一时一地,却难行于一生一世,更难于推己及人,从敬重父母到善待其他老人,以至平等对待众人甚至一切生命。以孝行仁,说到底是因为内心平和,追求至善。曾子以知孝行孝著名,他多次拒官拒赐,不苟权贵,实际传承了乃父曾皙“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人生理想。曾参参与编写了《论语》《大学》《孝经》等多部儒家经典,是孔子学说主要继承人;他甚至将行孝中的正心诚意做到极致,因为妻子哄孩子的一句玩笑话而兑现杀猪诺言。也许正因为此,曾子被后世尊为“宗圣”。
和而不同,各美其美
比起《清明上河图》,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清代徐扬《姑苏繁华图》还要长出一倍多。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感受画卷带来的视觉享受。
据不完全统计,《姑苏繁华图》各色人物12000余人,各色房屋建筑约2140余栋,各种桥梁50余座,各种客货船只400余条,各种商铺200余家,涵盖了珠宝、鞋帽、凉席、乐器、盆景和丝绸等50多个手工行业……全部浓缩在13米长的画幅上。画幅精致得当,看似密不透风,却又不显局促,甚至感觉疏可走马。
这自然因为徐扬绘画技法的高超。史载徐扬“工绘事,擅长人物、界画、花鸟草虫”,成为宫廷画家后,他受到了波西米亚画师艾启蒙、法兰西画师贺清泰的影响,写实能力日益精进。这幅他耗时多年而成的名作,以青绿色彩为主调,既有传统的兼工带写,也有民间的界画技法,还有西方的透视法,三者结合,同时移步换景,一步一景,通过视角的流动,全景式生动再现了清代苏州的人文风物。
这也得益于徐扬对绘画内容的熟稔。作为苏州人,徐扬家住阊门内专诸巷,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树一草烂熟于心。徐扬参与编绘过《苏州府志》《苏州府城图》《苏州府九邑全图》等图书,对苏州有全方位的理解,笔下更有情感,《姑苏繁华图》自然更加灵活、生动。
这更因为绘画对象自身独特的魅力。《姑苏繁华图》描绘的地段,特别是阊门这一带,素以繁华著称。阊门以北是号称天下第一码头的“北码头”,其水系发达,河流汇聚,是明清时期非常重要的货物集散中心和商业中心。阊门之盛,唐伯虎《阊门即事》诗中有言,“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曹雪芹甚至将其写到《红楼梦》中,“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最难得的是,《姑苏繁华图》中的人、房屋、桥梁、船只、商号等等,绝不雷同。仅就船只而言,就有官船、货船、客船、杂货船、画舫以及竹筏等近400多条,开拔的、行船的、靠岸的等等,姿态各异。这与其说是徐扬妙笔生花,不如说是当时苏州社会熙来攘往、繁花似锦。
“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万物各秉天性,社会万千姿态,这是顺其自然的本真状态。站在人的角度,孔子同样强调重和去同,指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处世,推而广之,实际就是崇尚以人为本、诚信交往、兼容并包、多样统一的社会交往。这也是自古以来中国人对理想社会的一种追求,各尽其力,各得所需,各尽其美,遂成大同。《姑苏繁华图》中,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言语不一,神情有别,其内心的欢乐,隔着略有发黄的画幅,隔着数百年的时光,我们依然能够体会得到。
协和万邦,美美与共
中国人很早就有天下的概念。地图是将天下概念形象化的工具,它是一个时代人们对世界认知或想象的产物。“和合中国”展中,为观众呈现了明代的《坤舆万国全图》。该图版本众多,本次展出的是南京博物院藏明万历年间(1573年—1620年)宫廷中的彩色摹绘本,这也是国内现存最早的摹绘版本。
因为是手绘,《坤舆万国全图》色彩协调,视觉舒适,经线、纬线以及赤道等今天地图的基本要素俱全。椭圆地图中央,淡土黄色的是亚洲东部,中间那一块是中国。仔细看,中国的山川、河流、行政区域甚至长城都有清晰标识。图中亚洲其余部分,也还是淡土黄色,南北美洲粉红色,欧洲和非洲近似白色,淡绿色勾勒的是山脉,双曲线绘写的是河流,深绿色画出水波纹的是海洋,红色字体书写的是五大洲,墨笔书写的是数百个国名和地名。
与今天的世界地图不同的是,图中各大洋分别错落绘有16世纪不同类型的帆船9艘,以及鲸、鲨、海狮等海生动物和大象、狮子、鸵鸟等陆上动物共23头。这些具有时代特色的插图,让地图更加可读可感。椭圆地图外有四个角,分别绘有一些天文地理小图,作为主图的补充。地图中还缀有方块、长方块若干,是小楷书写的若干题识等,以及对上述不同国家、地方风土人情等的注释。
地图古称“舆图”。除了示意地形地貌,“舆图”还表达了许多关于疆土的观念。《尚书》在《禹贡篇》中将中国划为九州,自此之后九州就作为中国、华夏的一个代称。此外,战国时代邹衍认为“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前者被称为“小九州”,后者被称为“大九州”,邹衍大概一生没有离开过齐国一带,却凭借想象与推理提出了“大九州”,这其中的积极意义之一,在于既不自大也不闭塞,以开放的心态看待世界。
《尚书》在《尧典篇》中还提出了“协和万邦”的理念,这与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人心和善的道德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是一脉相承的。
协和万邦即是以和平的方式与其他国家相处。这个思想一直为中国人崇敬与实践。从汉代张骞凿通丝绸之路,到唐代鉴真东渡日本,再到宋代火药、印刷术、指南针三大发明传入欧洲,再到明代郑和七下西洋,再到《坤舆万国全图》所体现的中西地理知识汇通,无论经济、文化、艺术交往,中国都愿以和平友好的方式进行交往,经济互通、文明互鉴。
回头再读《坤舆万国全图》中对各大洲的简要注释,字里行间,无不是平和的口吻,欣赏的态度,这正是传为绘制者之一的李之藻在题记中希望的,看完此图,我们能“相与偕之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