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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仓出发

娄河的孕育

我喜欢在地图上旅行,对那些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好去处,按图索骥神游一番也是别样的享受。如同人的肌肤透出的青蓝色的脉管,地图上的河流是蓝色的。河流,就是大地的脉管。

在这种神游中,我发现了太仓浏河镇的与众不同。

无河流,不文明。河流对一个社会的发展至关重要,伟大的文明几乎都离不开河流的哺育。追溯浏河镇的历史变迁,处处可见河流作为一种自然力量,与浏河镇人文社会间错综复杂的关联。

首先要说的是娄河。

娄河,古称“刘河”“刘家河”,民国时改称“浏河”。

地图上,娄河,一脉淡蓝的血管,牵连起太湖、长江、大海。在娄河口,浏河镇依河而生,就像一方镇纸,挟江海之波,扼苏沪之枢。

正是有了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1800年来,浏河镇集聚了独一无二的人文往事:三国时孙权将其作为通江重地、军事要塞;明朝郑和七下西洋,从这里起锚,走进蓝色海洋、走向世界。这片土地展示了潜力无限的发展空间:远洋、江海、田园、古镇、工贸、渔业……

世人认知娄河,源于东晋文学家庾仲初的《扬都赋》,其注说:“太湖东注为松江,下七十里有水口,分流东北入海为娄江,东南入海为东江。”娄江所指即苏州通江达海要津的娄河。松江,则为吴淞江。

娄河,堪称浏河镇文明的摇篮。娄河穿苏州娄门而东,一路迤逦百余里,从娄河口汇入长江。浏河镇,隋唐时已是苏州通海门户,北宋时形成集市。

北宋景祐元年(1034年),范仲淹上任苏州知府,为治理太湖水患,确保太湖流域百万亩农田的灌溉和排涝,他督促当地疏浚白茆、浒浦、福山、七丫、茜泾等通江河道五大浦,减少太湖水位对娄河的压力,降低娄河的上游水位。他亲临海滨考察河道情况,看到盐铁塘河段到娄河口长度虽不足50里,然而河道曲折,排水速度缓慢,决定在靠近娄河口的地方另辟蹊径导水入海,于是在娄河口龙王湾以西300米处,开凿南达松江、中间贯穿娄河塘、北入茜泾河的南北向的澛漕河,使松江水系经嘉定流入澛漕河汇入江海,“制松入浏”,澛漕河口与娄河口成为太湖重要的泄水通道,而二口交汇,形成了市集,进而发展成为浏河镇。

疏浚的河道,像“毛细血管”,汩汩东流。娄河,以水为媒,仿佛是太湖的触须,一路披沙拣金。入江处,店铺旅舍、茶肆酒坊,旗幡高悬、行人接踵,不但本地的渔市、盐业、粮货规模日甚,众多移民也来此定居经商,商人、船民聚居,货物在此集散。明人张寅在其《太仓州志》里提到这条苏州、昆山到娄河口的水上商路:“凡海船之交易往来者,必经刘家河,泊州之张泾关,过昆山,抵郡城之娄门。”

每次打量这条蓝色的水道,看着这条蓝色精灵沿苏州娄门,逶迤东行,流经的区域,人们又分别称为苏州塘、昆山塘、太仓塘。这条河和因河而盛的浏河小镇,对太湖区域的农耕、经贸、文化的作用一定十分重要。否则,何以历朝历代的优秀从政者都把治理娄河作为任内的一项重要工作。

明代户部尚书夏原吉,永乐初年奉命主持疏浚刘家河、吴淞江、白茆塘,布衣徒步,日夜经画,他记此经历:“晓发昆山邑,宵过镇海城。”宣德五年(1430年)十月九日,苏州太守况钟,上疏请求疏浚刘家河,老百姓称赞:“郡中齐说太守贤,只剪青苇为作鞭。”清朝道光十三年(1833年),林则徐担任江苏巡抚,娄河淤塞严重,林则徐亲历河口,捐薪千两,倡导募捐,借支公款,由江南十六州县分年归垫,筹款十六万五千两,以工代赈,拓浚娄河。

古老的娄河,不仅开启了“苏州—浏河镇”的一线贸易,打开了苏州通向长江、大海的一扇窗口,而且孕育出了江南文化的新鲜与开放。

长江的滋润

浏河镇,成为江南的出海要津,自然也使浏河镇兼具了江南水乡和港埠重镇的空间特色。

行走小镇,“娄河—澛漕河”丁字型水系一目了然。以澛漕河为纽带,街道鱼骨状拓展,串起商店瓦肆,形成老街景区。老街楼宇相连,鳞次栉比,两层楼宇居多,一律小青瓦覆盖,窗舍相对,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隔窗即可对话。

老街三四百米长,在镇区东端即为长江。

浏河的特色景观,首推长江之景。

长江愈接近入海口,江面愈宽广。娄河河口段恰处在长江江面最宽阔的水域,据介绍,最深处达12米,“不浚自深”,使娄河口成为天然良港。“潮汐汹涌,可容万斛之舟”,这是元朝人的描述。也正因常年不淤不冻,很少有风暴侵袭,明初刘家港被立为军漕基地,设立船厂、储备粮食,并在周围建立仓库91座,每年尽收江南苏、松、杭、嘉、湖五府粮食数百万石,俗称“百万仓”,太仓,也因此而得名。也许有着强大的后勤保障能力,加之离南京近,郑和七次远航的起锚地都放在了浏河,放在了刘家港。

刘家港功能已经不在,但走在长江江堤,目之所及,依然可见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江面游弋。

娄河河口已经建起了浏河水闸,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用于防洪、排涝、灌溉、航运。雄踞的水闸与望江亭遥相呼应。望江亭原是观察长江及入海口军事情况的瞭望台,随着浏河镇功能的变迁,已成为观河望江的平台,也成为人们缅怀郑和、重温下西洋业绩的理想所在。

离望江亭不远处,我看到了“锚泊瀛涯”雕塑。这是为纪念郑和七下西洋580周年设立的。1405年7月11日,这一天注定要刻写在中国航海史上,这一天是郑和出海的日子,七下西洋的壮举就此拉开,庞大的郑和船队,在蔚蓝的海洋上传递和平的信号。锚和罗盘的雕塑造型,诉说着当年的壮举。7月11日,也被定格为“中国航海日”。

“没有文化的城市,是不美丽的,更是没有吸引力、凝聚力和竞争力的。”这是我在浏河听到的一句话。老祖宗留给浏河的宝贵财富,正是一种文化,一种江海文化,维系着当地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长江为浏河注入活力,为浏河注入灵魂。现在,古老的刘家港军事和对外交流的功能已经消亡,但是文化记忆、历史见证、休闲旅游、生态环境等方面的功能却因长江不断凸显。

浏河镇利用废弃港口,以生态湿地、滨水休闲、堤坡岸线营造出多层次植物景观,构成浏河长江口旅游度假区。湿地公园生态气息展现着江与城相伴、自然与人文相谐的美丽景观。秉承“建一处工程、成一处风景、留一段历史、传一地文化”的理念,浏河滨江新城、渔人码头、古镇街巷、生态温泉融入人文、历史、艺术等元素,将古港老镇、江河湖海文化有机融合,溯源千年文脉,焕发新的生机。

浏河人血管里流的是江水,就像长江,始终只有一个使命:往前流,一直往前,流向大海。浏河的最终目标就是构建长江水带、生活秀带、城市绿带、人文纽带。

最好的市镇更新,应涌动着人文诗意。沿着江堤,我看到了长江沿岸初步建成的若干生态和人文节点,还有若干特色文化街区,她们正讲述着浏河的故事。特有的遗迹、古园、民俗、寺庙,也凸显出深深的历史情怀。

浏河也没有忘记,应该有长江的品格,应该把眼光伸向远方。

长江白浪如纱,奔腾东去,而在远方,是深蓝的大海。

大海的呼唤

如果说,明永乐三年(1405年),浏河刘家港,帆如云,樯如林,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舰队,从这里开启了中国人的大航海时代,而穿越600多年时空长河,刘家港脱胎换骨,演变为太仓港,则是大海的呼唤。

历史的兴衰撞击着河流的胸膛,人类文明的每一次脉动,都化作一股浪潮,而历史往往无法阻止一条河流的流淌。

上世纪九十年代,伴随着江水潮涨潮落,一度冷寂的近40公里江岸,迎来了新的曙光。40公里江岸,穿上了“太仓港”华丽的盛装,40公里的岸线,开始草长莺飞,风姿绰约。

太仓港,起锚扬帆。

一江商贾汇瀚海。商旅们来往于江海,带来了财富与远见,在短暂的时间里催生出一个新的“万国码头”。

历史留给今天的是一幅恢弘画卷。婉转而下的长江,奔流入海,让人体味到了一个时代是如何衔接着另一个时代的。

1992年10月28日,长江边,太仓港建设打下了第一根桩。而今,太仓港已被列为国家一类口岸,江苏第一外贸大港。2021年,集装箱吞吐量完成703.8万标箱,为全球百大集装箱涨幅最大港口,连续12年位居长江第一。现在,太仓港共投运各类码头泊位95个,形成远洋中转、近洋直达、沿海内贸、长江集并、内河喂给5张航线网络,基本建成近洋直达集散中心、远洋中转基地、内贸转运枢纽。160多个国家和地区与港口建立经贸往来。

长江如歌,大海无言,江海潮起潮落,将浏河文化从古时唱到了今日。

我深深觉得,所有热爱河流、关注河流的心灵都是湿润的,有时候这样的心像一盏灯火!河流固然美,但它更因其流动而使人类的智慧得以延续数千年,使人类的文明延展千万里。

江海交汇处,太仓港的喧闹、繁忙,已经是继明代“六国码头”之后出现的又一大“风景”,这是时代的“万国码头”。

我站在港口临风眺望。万吨巨轮静静停泊在码头,卡车穿梭不息地装载货物。全自动的轨道吊机马力全开,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如钢铁巨人般,像玩积木似的把集装箱搬来搬去。

一个貌不惊人的内河港口,一跃成为全国第一个按海港化管理的江港,长出了飞向大海的翅膀,充分展示出自己的实力与活力。

不断刷新的发展速度,正是来自海的滋润。与码头员工交谈,他们都抑制不住兴奋,太仓港与上海港远洋业务形成了良性的分工协作机制,实施了“沪太通关一体化”、洋山直达快航公交化……

现在,上海外高桥、太仓、洋山、宁波衢黄四港,以长三角为强大的腹地,共建起国际航运中心。太仓港作为国际航运中心重要北翼,逐步成为长三角走向国际大舞台的重要支点、经济社会飞跃的重要引擎。

从娄河孕育古刘家港,到长江滋润催生浏河,再到大海成就太仓港,一次次的布局再造、一次次的业态重构,湖河江海,每次都伴随着模式的全新定义和体系的彻底重塑。有人把古刘河港到太仓港的脱胎换骨称为“升维”。我想,这种升维,是随着时代,从需求、场景、行为、理念等层面出发的,是一种向海而生。

扬帆起锚,等待的是更广阔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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