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增桑周趴在三江源公园的卡岗普山,熟透了的晚霞洒在高原上。套着迷彩罩的镜头里,画面平缓地流动着。
雪豹慵懒地俯卧在深秋的草坪上,身上的花纹融在山间。雪豹与旦增桑周对视了几秒,随后选择无视他。尽管后来视频里雪豹的“怼脸照”萌态十足,但是当时距离它大概400米的旦增桑周还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藏族小伙旦增桑周第一次与雪豹偶遇,从小就生长在高原的他甚至拉开帐篷就能看到野生动物。兜兜转转在外地工作了7年后,他回到高原并成为国家林草局的摄影师。
困倦的藏狐,健硕的野牦牛,野狼、棕熊与秃鹫……生态链的美妙在大江大河的源头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旦增桑周也在镜头中找回了家乡的味道。
旦增桑周在三江源公园卡岗普山拍摄的雪豹“怼脸照”。受访者供图
雪豹“怼脸照”
11月9日,《航拍中国》青海篇里三江源雪豹画面的播出,让旦增桑周又火了一把。
今年35岁的旦增桑周是一位自然摄影师。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会泡在三江源地区拍摄。
得知雪豹在卡岗普山出没的消息,旦增桑周兴奋极了。雪豹的颜色和山的颜色特别像,往往用眼睛抓到后就一闪而过。好在这一次的拍摄里多了一点点运气。
在蹲守半个月后,旦增桑周和同事用长焦镜头与无人机拍下了雪豹的“怼脸照”。视频中,雪豹可猛可萌,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猫。
三江源国家公园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有“高寒生物种质资源库”之称。雪豹是生态环境食物链顶端的旗舰物种(指某个物种对社会生态保护力量具有特殊号召力和吸引力,是地区生态维护的代表物种),它们的存在意味着这里的生态环境很健康。
去年冬季,三江源地区小苏莽乡,猴妈妈抱着小猴时被旦增桑周拍了下来。受访者供图
旦增桑周的家在青海玉树市214国道的沿线牧区,海拔近4000米,有时推开门就能看到白唇鹿快速跑过。这里基本都是藏民,藏羚羊、雪豹、金钱豹就是他们的“吉祥物”。
小时候,旦增桑周就对摄影充满好奇,十几岁时收到了哥哥送的一台数码“傻瓜机”。当时家里没有电脑,他下了课就跑到复印店里把照片拷下来。相机里,满满都是他与家人的回忆。
后来,旦增桑周进入中国传媒大学,并在央视、中国新闻社做过视频记者。“北漂”的日子里,他想念家乡,一有空回到玉树,就用镜头记录家乡的野生动物。
2017年,他辞职回乡干起了专职摄影。他喜欢在春秋气候多变的时候出发,出远门之前,会和团队的同事花三四天收拾装备。越野车的绞盘、备胎、机油要及时更新,还要带不同种类的三四十个电池、10公斤的发电机,再把糌粑、牛肉提前煮好,在高原上吃这些一定程度上可以抗缺氧。
去年一年,旦增桑周辗转在三江源、可可西里、祁连山、羌塘无人区拍摄。他在悬崖等待秃鹫和雪豹,在丛林期待着金钱豹的出现,见证过成年的狼互相扔旱獭玩耍,也看到了藏羚羊打架。
今年,三江源地区,高原狼在吃牦牛,旁边的秃鹫在等待剩余的残渣。受访者供图
送不走的“岩岩”
高原上养牦牛的牧民会碰到更多野生动物。在对澜沧江发源地的一次拍摄中,旦增桑周去探访了牧民朋友扎西(化名)。
扎西一家人住在附近的牧区,他家有一个特殊的成员“岩岩”。小岩羊才几个月大,又皮又可爱。岩羊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号称动物界的攀爬大师,能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行走自如。
“岩羊为什么总在你家里?”旦增桑周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不远处,小岩羊摇着小尾巴让孩子们追着跑,玩累了就趴在帐篷附近吃草。
扎西告诉他,他尝试过放归,但是“岩岩”并不想走。
几个月前,在赶牛的路上,扎西碰到了刚出生的浑身湿漉漉的小岩羊。等到他把牛从山上赶下来,看到小岩羊还在刚才的位置。
岩羊属于群居动物,但周围没有其他岩羊,扎西猜测小岩羊的妈妈可能被攻击了。他没舍得把小家伙扔下,将它抱回了家。每天早晨挤牦牛奶时,扎西都会给小家伙喂奶。
扎西知道,野生动物终究要回到自然里。于是在“岩岩”长大些后,开始把它往山上送。送了两三次,它还是能找回来赖着不走。虽然有时候看不到它,但是扎西知道,它就在不远处吃草。
藏民对动物的感情,简单又纯粹,他们崇敬高原和高原上的生灵。自小,长辈们就会在放牧的时候教孩子们怎么辨别动物。小孩子在溪流里洗脚、游泳,大人看了都会制止,“不能弄脏了这个水,要去下游。”
碰上摔断腿的小鹿,附近的牧民们凑到一块,该包扎的包扎,重伤的就给相关部门打电话。
也有救助不成的时候。有一次,牧民碰到了一只摔断腿的雪豹,它从约20楼层高的悬崖往下跳,想抓住鹿,被发现的时候,雪豹的后半身已经不能动了。牧民到镇政府汇报,林草部门扛着笼子,爬到山上把雪豹拉到牧民家里,喂了牦牛肉。
旦增桑周去探望了雪豹,很可惜,最终雪豹没有被救过来。
三江源地区嘉塘草原小藏狐。受访者供图
与孤独和解
在旦增桑周的眼里,自然摄影师最大的规则就是尊敬自然。使用无人机的时候,他会观察野生动物是不是反感。他厌恶摆拍,也不愿为了拍摄对动物进行投食。
“好的镜头全是在我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出现的。”他常调侃自己,也练就了快手速的能力。常跟野生动物打交道,旦增桑周对快速掠过的东西特别敏感。他的视力好,除非特别远,都能一眼认出奔跑的动物。
记录的过程是摄影师最享受的时候。不过在捕捉到好的镜头前,摄影师必须要战胜孤独。他会在可能出现野生动物的地方提前放置红外相机。当确定这里常有野生动物后,就是长时间的蹲守。
蹲守中,他们不能交流,最多戴着耳机听音乐打发时间。在音乐软件的收藏夹里,旦增桑周很喜欢听藏语歌曲《FLY飞》。他觉得里面有一句歌词写出了藏民对高原的感情,“若想寻找最纯洁的灵魂,若想寻找最初的梦想,飞,飞吧,若不飞翔,生命将会流逝。”
2020年的一天,凌晨4点,旦增桑周正在等日出。受访者供图
这些年的拍摄中,旦增桑周明显感觉三江源的野生动物增多了,“以前我一次性只能看到两三只白唇鹿,现在翻倍了。”
有一次夜里,他们把两辆车并排停靠,在中间的空地上搭了帐篷。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听到同事说:“外面有东西在动。”一醒来,发现地上的熊掌印有人的两只脚那么大,吃的、用的散落一地,锅被棕熊拍得稀烂。
不过他还是选择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去年六月底,旦增桑周在青海格尔木的玉珠峰拍摄。山上一片碧绿,云雾给山顶“盖了层被子”,那里的夜格外安静,拉开帐篷,山上的雪像柔顺的沙流过旦增桑周的心间。他希望能让这种感觉陪伴更多的人。
旦增桑周的下一个目标是想拍金钱豹,这个拍摄难度是拍雪豹的10倍以上,但是旦增桑周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新京报记者郭懿萌
编辑刘倩校对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