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我梦中的百草园
他们就站显微镜前找样本中的虫卵,看完一个再看一个,一看就是一整天。在那些“胃口浅”的叔叔阿姨入职两年后,个个都修炼成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臭的“金刚身”。
我梦中的百草园
血防组抗洪抗疫
爷爷在显微镜前检查样本
父亲在给当地百姓查血
血防组门前旧合影,后面墙上的黑板标题是“血吸虫的生活史”
上世纪50年代,在“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号召下,全国上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血吸虫病普查和防治工作。长江中下游沿岸的小城铜陵,血吸虫病防治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但设有县级血防站,还抽调大批精干力量派驻乡镇成立血防组,深入田间地头,组织血防会战。因祖父母是老一辈血防人,父亲退伍回来后也加入了血防大军,被分配至胥坝血防组,而胥坝血防组旧址——我称之为“老血防组”——就是一个类似百草园的大园子。
那是一条长长的大埂,横贯村庄,两边为各式各样的农家小屋,唯有一处地势较低,是一大片农田,老血防组就在农田旁。沿着大埂一侧往下走,就看到老血防组的大门。大门一旁围墙上有个大黑板,上面用油漆画着血吸虫虫卵长成毛蚴寄生在钉螺里又长成尾蚴的样子,最后画了一头牛和一个人被感染,非常直观地展示了血吸虫感染人的过程。
跨进大铁门,扑面而来的绿意和美景着实让人神情恍惚:有墨绿的大松树,翠绿的竹林,绿油油的灌木丛,定睛一看,还有许多笔直挺拔的水杉树……再往前走几步,绿意掩映下的三排红砖平房,便是父亲和同事们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了。
数不清多少个夜晚,我无数次梦见过它,如梦境般的“百草园”,是我真真切切生活过的地方。对它的记忆,已经融入我的血液。
第一排平房是办公区,我时常在这里看父亲和同事们给前来就诊的人查病——先用酒精仔细擦拭着抽血针,并将针在酒精灯的火焰上快速掠一下,再捏起就诊人的无名指,迅速戳破指尖,一手微微挤血,一手迅速拿起白色透明的小细管接血。之后,将小细管一端往酒精灯的火焰上烫一下,拿起镊子将烫软处夹紧封口,贴上标签放好。收集好的血液,需要放入离心机,飞速转开后,血清和血细胞就分开了,再将血清滴到反应板上,加试剂30分钟后即可出结果。
除了查血,还有粪检。父亲和那些叔叔阿姨们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收集村民们的粪便,再用水洗过滤出渣质,最后将剩余物放入两小片玻璃之中,制成一个个样本。他们就站在显微镜前找样本中的虫卵,看完一个再看一个,一看就是一整天。查粪的详细过程十分倒胃口,却是血防人再寻常不过的工作。那些“胃口浅”的叔叔阿姨入职两年后,个个都修炼成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臭的“金刚身”。
第二排及第三排平房分别是厨房和住所,构成了园子的生活区。生活区的东边有一口水井,南边有两个池塘,房前屋后都是花草树木。春夏之际,万物蓬勃,有着剑一样叶子的龙舌兰发新芽了,带着特殊香气的绒针柏悄悄结果子了,遍地的紫云英摇头晃脑地呼蜂引蝶,那藤蔓相连的茑萝和金银花次第开放,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之势,红艳艳似云锦,金灿灿满园香。盛夏的傍晚,井边则成了父亲和组里叔叔伯伯们的“大浴场”,他们穿着大裤衩赤着膊,在晚霞荡漾中,在欢声笑语中,在你追我赶中,提起一桶桶井水,头到浇到脚……
池塘里的动植物也不甘示弱,小蝌蚪摆着尾巴游来游去,菱角菜慢慢结成大网,长着绿毛的螺蛳懒洋洋地趴在池底石块上……仔细瞧那水里,一只只小龙虾悄悄地将身子藏进软泥洞中,却又将钳子偷偷举出了洞口,这时我们一群孩子总会熟练地翻开屋角的断砖,捉上一只胖蚯蚓,系在棉线上,将蚯蚓吊放到龙虾钳子旁,待钳子夹住蚯蚓便慢慢往上提线,将龙虾提出水面的那一刹那,迅速用网兜抄底,不一会就能钓满一小桶。
秋冬之时,橙黄橘绿,各色的果树都挂满果子。除了吃果子,最令人期待的就是烤红薯了。大人们一声令下,我们小孩便会四散开来,到处捡拾枯树枝和干草,堆起高高一摞,将挖来的红薯丢进去,点燃草垛,十几分钟即喷香扑鼻。扒开草灰,掏出滚烫的红薯,在两只手来回翻腾间,红薯已略略降温,再小心地撕去外皮,黄澄澄的瓤肉像蜜汁一般要流出来,咬上一口,香甜伴着热气从口腔蔓延至心底,便是抵御寒风的莫大慰藉。
隆冬时节,大雪一下,整个园子白皑皑一片,屋檐下的冰溜子一根根低垂着,池塘也结了冰,忙碌的血防工作渐入尾声,我便盼望着大埂上的庄户们杀猪,他们一准会请老血防组里的青壮年去帮忙。每每这时,父亲都是“主力军”,我也总能得到一条红焖猪尾巴。
在年复一年的血防工作——查螺、灭螺,查病、治病之外,我和父母亲及叔叔阿姨们还在园子里度过了最美好的闲暇时光。我们亲如一家人,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分到各家去,谁家有好玩意都会邀请大家一起去玩,我们一起看录影带,一起看《射雕英雄传》,一起唱卡拉OK,一起打小霸王游戏机……
为了改善血防组的办公、居住条件,后来,财政拨款在街道上建了两栋新大楼,一栋供办公使用,一栋供家属居住。我记得搬家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有对新办公室的憧憬,也有对新家的向往……因为有口皆碑的工作作风和全组队员颇好的人缘,搬离当天,十里八村的村民们都来相送。我也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唯一不舍的只有村里相熟的玩伴,却丝毫未曾想到,此去经年,这个四季美丽的园子,最令人魂牵梦萦。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从血吸虫病看病、治疗收费,到全部免费收治,从全组一年收治三百多例病患降到如今无新发血吸虫病患者,从以前的办公经费需创收到现在国家全兜底……梦中的“百草园”不仅收藏了我奇趣的童年岁月,还见证着国力强盛的时代变迁,和一代代血防人披肝沥胆的日月芳华。
(作者单位:安徽省池州市人民检察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