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法国要对盎格鲁-撒克逊说不?
有分析称,法国已经到了改变地缘政治范式的时刻,是该寻找“一条不那么盎格鲁-撒克逊但仍然坚定不移的道路”了。
“盎格鲁-撒克逊人从未真心将我们法国人视为盟友……他们试图将法国部队用于自己的目标,就好像这些部队属于他们一样。”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创建者戴高乐元帅曾这样形容他与英美领导人打交道的经验。近期,法国与美英澳三个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龃龉不断,引人关注。无论是英法之间的“捕鱼危机”,还是美法澳之间的“潜艇危机”,都验证了戴高乐的判断。在社交媒体上,不少法国网民也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显露出法国人内心的“反盎格鲁-撒克逊”情结。有人认为,这就是戴高乐留给法国人的遗产。
当地时间5月6日,泽西岛,法国渔民组织数十艘渔船在英属泽西岛首府圣赫利尔附近海域举行示威活动,抗议英国政府违反“脱欧”协议,对进入泽西岛海域的法国渔船采取限制措施。图源:人民视觉
近百年来,英法两国一直相爱相杀。随着美国与欧洲在“亚太战略”上产生分歧,有分析称,法国已经到了改变地缘政治范式的时刻,是该寻找“一条不那么盎格鲁-撒克逊但仍然坚定不移的道路”了。
“背着盟友偷偷干很不地道”
103年前,在法国福煦元帅、英国代表威米斯上将指挥下,盟军同仇敌忾、士气高涨,在多条战线上携手发动“百日攻势”。军事失利促使德国最终承认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败。103年后,曾携手作战的英法两国却面临严重的“信任危机”。
自英国脱欧以来,许多长期在英国水域捕鱼为生的法国渔民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英国政府颁发新的捕鱼许可证。根据英国脱欧协议,欧洲渔民可以继续在英国某些水域工作,前提是他们能证明“他们之前也在这里捕鱼”。然而,近一年的时间里,英法两国在需提供的证明文件的性质和范围等问题上争论不休。达成协议的路途似乎注定困难重重。法国负责欧洲事务的国务秘书博纳表示,伦敦和巴黎在捕鱼问题上的立场仍然存在“重大分歧”。事实上,这场争端仅仅为根植于英法民众的彼此厌恶提供了又一注脚,英法意见分歧列表中也远不止渔业争端一项。
法国国际关系学者弗朗索瓦·乔万西在《面对盎格鲁-撒克逊集团,法国到了改变对外政策的时刻》一文中表示,以英国为代表的盎格鲁-撒克逊世界一直根据其世界观肆意行事,“他们以文明为借口毫不犹豫地自我维护,甚至不惜损害其盟友”。盎格鲁-撒克逊内部的深度融合体现在由美国、澳大利亚、英国、新西兰和加拿大组成的情报合作组织“五眼联盟”中,最近又一次在美英澳三方的奥库斯(“AUKUS”)协议上被印证,在法国人看来,这样的深度融合的另一面就是极度排外。
两个月前,英国、美国、澳大利亚绕开欧盟,宣布建立“AUKUS”军事同盟。澳大利亚同时宣布准备接受美国提供的核潜艇技术,这对获得澳大利亚900亿澳元常规潜艇“世纪合同”的法国来说,无异于被“背后捅刀”。
在法国,除了总统马克龙、国防部长帕利、外交部长勒德里昂等一干政客纷纷强烈抗议之外,该国民众对盎格鲁-撒克逊世界和英国“两面三刀”的政治行为的厌憎也在持续沉淀,最终在当下的渔业争端里集中爆发。
法国媒体将“AUKUS”协议视为1805年的特拉法加海战之后的最大耻辱,那时陆战罕有敌手的拿破仑麾下的法国军队在西班牙特拉法加海面被英国海军中将指挥的皇家舰队击败,此战令法国海军精锐尽丧,拿破仑被迫放弃进攻英国本土的计划。
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法国网民也纷纷发表言论,对英国乃至英语国家讽刺、挖苦和嘲笑,显示出不少“仇英”心态。饶埃勒是一名教师,他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英国人这样“不地道”不是第一次,在没有退出欧盟前就常常是欧盟各项决议的绊脚石。他还说,英国既要退出欧盟,又想享受在欧盟内部的各项贸易好处,一旦得不到则在渔业方面给法国使绊子,这样的做法“很卑劣”。
在企业当职员的玛丽也认为,英语国家的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很坏,英国王妃戴安娜之死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有窥探隐私癖又面子上装正经的英国报刊读者和狗仔队。现在英国、美国与澳大利亚对盟友做出这样“出格的背信弃义之事”,无不说明了英语国家常常具有的虚伪与不讲道德的实用主义。
当然,也有法国人对此次澳大利亚放弃法国常规动力潜艇而采购美国核潜艇表示理解。一位搞国际战略研究的人士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面对中国日益强大的海军实力,澳大利亚可能也是不得不选择美国攻击型核潜艇来增强威慑力与应对手段。但他随后立即表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背着盟友偷偷干就很不地道。
他们或许别无选择
2008年,一位奥尔良大学的教授出版了一本题为《为什么法国人不喜欢英国人》的书来描述和分析法国人的“反盎格鲁-撒克逊”情结。按照该书的说法,其实这是两国文化、制度、生活习俗的各种差异所导致的。从历史角度而言,现在英国王室追根溯源来自于法国诺曼底公爵威廉1066年对英国的征服,随后英国王室和法国王室围绕双方国王在法国的权力、领地进行了长期争斗,导致两国敌视情结的成型。
而近代以来英法相互竞争、角力更是没有停止:从法国大革命遭英国干预、到拿破仑将英国视为首要敌人,从两国全球殖民对抗到英国不断插手欧洲大陆事务,双方更加对不上眼。大量法国民众认为,相较其近邻的岛国,以国家形式存续超过一千年的法兰西才是伟大而光荣历史的继承者,法兰西民族象征着反抗、自由和独立主义,而英国则是孤傲、单调和连绵不断的阴雨的代名词。与此同时,英国、美国的制度都有缺陷,到现在都是“野蛮资本主义”。英国政界则反过来嘲笑法国民主有问题,经济发展更加不给力,税收压力重到法国的企业家都跑去英国做生意。
值得一提的是,法兰西历史星河中最闪耀的三颗明星——国王路易十四、拿破仑·波拿巴和戴高乐元帅——他们的人生与英国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
在位最久的主权国家君主、“太阳王”路易十四,在位期间曾正面对抗哈布斯堡王朝,击败西班牙、荷兰,一举建立法国的欧洲霸权地位。然而,在17世纪末英国加入反法“大同盟”后,面对英国-荷兰-奥地利等国的强强联合,拉长的战线迅速透支着法国的国力,路易十四称霸全欧洲的雄心难以为继。影响更为深远的是,英国的反法情绪自此居高不下。
在此后的英法第二次百年战争中,英国最终击败拿破仑率领的法军,以此确立了“日不落帝国”的新霸权。如果说法兰西帝国时代的两位君主始终把英国视为一生的对手,戴高乐元帅对英国的情感可谓复杂得多。
一方面,戴高乐承恩于英国。他在英国政府的支持下领导自由法国运动,并在伦敦成立法兰西民族委员会。另一方面,有着浓厚“欧洲”情结的戴高乐对亲近美国的英国深感警惕,时任法国总统的戴高乐在1963年和1973年两次拒绝英国加入欧共体的请求,他认为,“这个岛国的孤立特质使其政治经济结构极度不同于欧洲大陆国家。”如今,在一些学者看来,戴高乐当时的评价是对英国脱欧的绝妙预言。
除此之外,法国人还觉得自己与英国人在生活习俗上有极大差异。此前法国《西部报》详细列出了法国人不喜欢英国人的20个方面:如汽车靠左行驶、傻傻地崇敬王室、疯狂的足球流氓、厨艺十分差劲、拒绝学习外语、自我感觉良好、莫名其妙地迷恋喝茶、傲慢假正经、啤酒肚、不懂穿着等等。《国际信札报》甚至认为,法国大众中蔓延一种“敌视英国”的现象,这一情绪随着英国脱欧变得越来越强烈。
其实,厌恶是双向的。在海峡另一侧,许多英国人对法兰西同样存有戒心。21年前的11月1日,英国《太阳报》刊登头条《UpYours,Delors》,用粗俗的英国俚语抨击时任欧洲共同体委员会主席、法国政治家雅克·德洛尔,并称其为“法国傻瓜”。文章列举了他和法国借欧盟犯下的数宗“罪状”,例如他“用劣质食品淹没了我们的国家”。
BBC在19世纪80年代出品的备受赞誉的政治题材电视剧《是,大臣》中的一个片段戏谑地折射出英国人对法国与生俱来的不信任感。电视剧中虚构的英国政府行政事务大臣吉姆·哈克不理解为什么英国需要维持巨大的国防开支,询问其常任秘书汉弗莱爵士,“美国人会替我们防御俄国的,不是吗?”汉弗莱讶异地说,“谁提俄国了?我们的独立核威慑是针对法国的。”哈克大臣疑惑地表示,法国明明是我们的友邦。汉弗莱答道,“暂时是。可在过去900年,他们一直跟我们作对。”
《国际信札报》称,英国人喜欢嘲弄、抨击法国人,他们认为,法国人虚伪、傲慢、胆小、懒散,只喜欢寻欢作乐与美食,缺少勇气与意志。英法间这种相互不服气与看不起常常造成政治事件,而政界人士间也唇枪舌剑:法国前女总理克勒松曾经说,“四分之一的盎格鲁-撒克逊男人是同性恋”,而当时的英国保守党议员马尔洛则回击道:“这是因为她来伦敦访问时男人都不屑于看她。”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即使龃龉不断,英法这对“百年冤家”的最近一次军事对抗可以一直追溯到200多年前的滑铁卢战役。在那之后的一次次严重的国际冲突和紧张局势中,英法两国选择了弥合嫌隙,继续合作。当然,他们或许也别无选择。
“一条不那么盎格鲁-撒克逊的道路”
面对重重分歧,英法两国的战略选择最终背道而驰,海峡对岸的英国重拾英美“特殊关系”,拥抱拜登领导下的美国;法国总统马克龙则开出一剂名为欧洲“战略自主”的药方,力争带领欧洲大陆减少外部依赖,尤其是对美国的依赖,更加突出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的独立自主。
去年底在接受法国《大陆》期刊采访时,马克龙阐述了法国对外政策目标的两大轴心,其一是通过有效的国际合作应对挑战,其二是建立一个更强大的“自主”的欧洲,“它可以用自己的声音、力量、原则来发挥影响。”值得注意的是,近期一系列国际实践表明,马克龙期望的“战略自主”的欧洲并不包括后脱欧时代的英国在内。
更有甚者,法国和欧盟雄心勃勃的“战略自主”亟待变革的领域和准备采取的措施瞄准的潜在目标常常就是海峡对岸的近邻。法国主导发展一支可靠、独立的欧洲军事力量和太空力量,不出意外的话,将直接在战略和战术层面削弱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领导下的北约——英国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弗朗索瓦·乔万西认为,法国已经到了改变地缘政治范式的时刻,“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背叛揭开了令许多国家满意的幻觉面纱”,为了重新发挥法国对国际关系的影响力,法国必须寻找“一条不那么盎格鲁-撒克逊但坚定的道路”。法国必须重新审视现有盟友关系,“实行既能制衡盎格鲁-撒克逊集团,又能保持其自身和欧盟利益的战略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