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台阶上的石头
我在河南伏牛山余脉北麓的山区县鲁山县一乡镇做了4年大学生村官。那里几乎与世隔绝,下村入户开展工作,半天路上看不到人。那里交通极其闭塞,到县城75公里盘山路,到山北面的汝州老家112公里,往返班车一天只有一趟,票价却要40元。此前我大学毕业,因学历低,专业不好,2004年到广东打工被同学传销骗过,2005年通过考试选拔来到这里,月工资624元,后来涨到815元,就这样度过了8年。
诗人爱默生说“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一个人充满活力的灵魂”。8年中的前3年,我在繁琐与平淡无奇中度过,看着小小的世界中的世事轮回。后来我重新捧起书本,先从自己感兴趣的历史和哲学看起。我准备自学考研,当时我觉得也许这是自己唯一可以走出这个小世界的理由,我想到不一样的世界去看看。
塞林格在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说,一个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会为理想悲壮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会为理想苟且地活着。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理想主义,我只是半开玩笑地用这句话激励自己。
由于工资微薄、信息闭塞,考研的资料和书籍不好找、不好买,甚至有时考试的盘缠凑起来都困难。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一个快奔三的人,在政府机关办公室不合时宜地每天捧着砖头厚的书啃,不社交、不合群,人家打牌叫你,你不参与;人家喝酒叫你,你躲得远远的;并且平时说话木讷、办事呆板,久而久之人家就把你视为“异类”。其间,一个领导甚至在会上断言“你读书读成了一枚神经蛋”。但这些我都顾不上搭理。那时我正准备第二次考研。第一次因为英语成绩太差而败北。人在挫折时会夸大自己的受伤。我当时想,苦难于人生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苦难是人生的一部分。毕淑敏说“你不能要求拥有一个没有风暴的人生海洋,因为痛苦和磨难是人生的一部分。一个没有风暴的海洋,那不是海,是泥塘”——你看,我又找到了激励自己的话!
当然我也找那些激励自己的故事,这都是读书得来的。我读苏东坡时,有时会遐想,如果没有“乌台诗案”,也就没有他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黄州,就不会让他有“人间有味是清欢”的角色体悟;也就没有他“试问天下路短长”的惠州,就不会让他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淡然;也就没有他“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儋州,就不会让他有“海南万里真吾乡”的通达情怀。没有流放,没有漂泊,就不会有那些如《后赤壁赋》《定风波》《临江仙》《水调歌头》的经典词赋,所以,没准我憋着憋着就成了大诗人了呢……
2009年,第三次考研,我同时考上省考公务员和统招研究生。离开乡政府时,我非常理解和感谢那位领导,一点也不记仇,毕竟那时候我读书的状态确实有点疯狂。2010年,我先保留公务员身份,离开了现在想来却魂牵梦绕的鲁山西北山来到了湖南长沙,开启了3年管理学研究生学习生涯……
也许苦难如西西弗里神话中的那块石头,也许人生的历程正如叔本华所说,总是从一个意志闭环到另一个意志闭环,从一个生存斗争到另一个生存斗争,从一个奋斗预期到另一个奋斗预期。这中间,生命总是在挫折中茁壮,总是在曲折中前进。2013年7月研究生毕业,我又面临着新的抉择,是留在原单位,还是驰往另一个世界?我彷徨、犹豫过,甚至愧疚过。因为我忘不了我第一次踏上那片闭塞但热忱的山村看到一座座低矮简陋山民住房时的豪言壮语和激情万丈。一路追求的苦涩初心和坚硬的奋斗,让我恋恋不舍,但我食言了,我要在一个新的领域探索自己与这个世界新的契合方式。
接下来,在2013年8月至11月,我参加了几个招聘考试:兰州理工大学大学辅导员、吉林省委农工办研究室公务员、江西日报社景德镇分社记者站编辑。但阴错阳差,最终2013年12月我通过选调来到苏北一家基层检察院做了一名司法“码字工”。一切业务从零开始,身在异乡、独为异客,无数次加班,无限个材料,弹指间已七八年,个中滋味,冷暖自知。码字工作虽然苦累,但是我很自知,我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也许我还不够资格做罗曼罗兰眼中的那个英雄主义者,但我找到了一个普通人拒绝庸俗的方式,找到了一滴水融入大海的方式。
感谢过去那一帧帧煎熬与磨难,它带给我人生的磨砺,让我感受了充实的人生,让我历经了奇峻的风景,让我获得了丰富的灵魂,让我成就了一个灵魂正确的打开方式。尽管我没有获得高官巨贾,也没有职场得意,但我从没有在苟且和营营中获取,因为我爱我燃烧的青春、怒放的生命。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寓言故事:一块石头一半做了台阶,一半做了佛像。做台阶的石头问做佛像的石头,我们来自同一个山里,同一块石头,为什么人们踏着我去跪拜你?做佛像的石头回答,因为你只挨了一刀,而我挨了千万刀……
(作者单位:江苏省阜宁县检察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