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对话国家级专家组成员管向东：把武汉救治经验带到绥芬河
之所以要增加床位，是要为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虽然现在绥芬河口岸关闭了，但不清楚一旦开放口岸后会有多少中国人过来，其中有多少人患病。我们要尽量把病例数量往大了估算，要早做准备。宁可床等人，不能人等床。如果出现人等床，就容易出问题。
4月14日，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管向东来到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的康安医院，一早上查看了一百多名新冠肺炎患者。
7天前，他刚刚结束了对武汉的援助回粤休整；4天前，他再次收到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医疗救治组的委派，以国家级专家组成员身份紧急奔赴绥芬河，指导当地疫情防控工作。
还没来得及与家人见面，他便跨越了3700公里，于4月11日来到牡丹江市的中俄边境小城绥芬河。那只红色行李箱曾随他奔赴武汉，里面的衣服甚至都没换。
黑龙江省卫健委疾控处的数据显示，截至4月13日24时，累计收治绥芬河口岸输入病例366例。在牡丹江和绥芬河的几天，管向东和重症专家团队一方面在各医院间筛查病例、摸底调查，提出有针对性的治疗建议；另一方面，他们把武汉经验带到了黑龙江，增加床位、医疗设备及医护人员，为可能到来的患者多做准备。
输入型病例年龄偏低，基础性疾病少
新京报：这几天，你在绥芬河和牡丹江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管向东：我在国家疫情严重地区专家指导组工作，这几日主要负责医院病例整体摸底排查，为可能的大量输入型病人做准备。
目前，绥芬河对输入型确诊病例、无症状感染者实行分层分级救治：重型患者转到牡丹江医学院附属红旗医院，普通型患者由牡丹江康安医院收治，绥芬河市人民医院基本收治无症状感染者。
这三家医院我都去了。之前在绥芬河市人民医院，我们主要对无症状感染者进行筛查，看哪些需要转到牡丹江治疗；今天又去了康安医院，我和另外两名专家组成员分工筛查281例轻型、普通型患者，要把现有病人底子摸透。
摸底的目的是判断现有病人的发展趋势。如果有许多病人好转了，三两天就能出院，那床位压力可能小一些。另外也要摸一摸现有病人的特点规律，之后再做进一步的工作。
4月11日，受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医疗救治组委派，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管向东前往绥芬河支援。图片/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官网
新京报：从绥芬河入境的输入型病例，有哪些特点？
管向东：根据现有的输入型病例分析，每天入境的中国公民发病率大概在15%-20%。总体来说，病例的发病年龄偏低，平均年龄在40-45岁之间，50岁以上的较少，60岁以上几乎没有，所以病例的基础疾病比较少。
这与武汉老年病人多、基础疾病病人多的情况有很大差别。武汉的话，2月以后的病人大多是有基础疾病的老年人，给治疗增加了很大难度。但在绥芬河，这种情况估计会少很多。
从临床治疗来讲，绥芬河的重型、危重型病例的比例也比较低，凶险情况比武汉少得多。三百四五十例病人里面，重型与危重型的数量也就二十多个，使用呼吸机插管的7个。
因为病人年轻，身体、器官功能、缺氧代偿能力比较好。这些都是优势，积极开展治疗，或许可以减少死亡率。
新京报：截至4月13日晚，绥芬河已有102名输入型病例。针对这部分人群，应该怎样救治？如何防止他们出现症状？
管向东：临床治疗上，要早检测、早发现，进行有效的隔离治疗。
虽然目前没什么特效方法阻止病程往前走，但还是可以使用一些常规抗病毒药物、中成药。另外要加强这些病人的营养，增强免疫力，让他们有比较好的休息环境。我相信这些方法对病人有帮助。
新京报：从你去过的两家医院来看，病人的状态怎么样？心态怎么样？
管向东：有的病人比较紧张，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出忧虑，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医务人员会安慰他们，根据武汉的统计，80%的患者都是轻型普通型病人，只有20%会重一点，而且20%里只有1%-2%会走到终点。你现在还只是轻型稍微重一点，那么紧张，对治疗没帮助。你跟他说一说，他慢慢能听进去、能理解。但有的人，心理状态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调整的，要靠医护慢慢接触，让他看到病情好转的证据，心理状态也会好起来。
也有病人心态很好。昨天在牡丹江红旗医院查房，一位40岁的重型男患者，吸着氧气，还拿手机给我们录像，说国家级的专家来看我们了，很高兴、觉得很亲。我告诉他好好静养，很多事情在慢慢变好。
另外我们强调，无论医生护士，都要和病人建立比较密切的联系。你想象一下，我在俄罗斯生病了回国求医，如果有事了找谁都不知道就会很紧张，这是不行的。现代医疗也很强调心理上的安慰，所以很多医生护士都和病人加了微信，单线联系。
宁可床等人，不能人等床
新京报：武汉抗疫的经验，有哪些可以复制到绥芬河和牡丹江吗？
管向东：能检尽检、能收尽收、能治尽治；实施分层治疗，重型、危重型病人集中，资源集中、专家集中管理救治；事先配备医院基础设备，比如氧气供给、呼吸机、ECMO等。这些都是武汉总结的经验教训。
新京报：具体到分层救治，为什么要把重型、普通型患者转移到牡丹江治疗？
管向东：绥芬河是一个县级市，地处偏远，只有7万人口，病人原本也不多。虽然它的县级市医院——绥芬河市人民医院建设得相当好，但医疗力量还是相对薄弱。如果让人民医院做收治大量输入型病例的主要医疗点，绝无可能。
一是因为人民医院300张病床，满足不了那么大的病人数量，为将来可能增加的无症状感染者和轻型病人做准备，还建立了方舱医院。二是因为绥芬河的酒店不多，基本都用来隔离了，前来支援的医疗队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对于绥芬河人民医院，虽然主要收治无症状感染者、轻型患者，但我仍然给他们提了一个建议——为了应急，还是需要开设一个小型ICU，准备8-10张床位。因为如果病人入境口岸时，病程已经很危险了，就很难转运到牡丹江，必须马上到医院插管、上呼吸机；另外如果本院病人突然出现紧急情况，也可以立刻进入ICU治疗。他们正在调整筹建。
4月10日，绥芬河市人民医院。新京报记者梁静怡摄
新京报：现在把重型病人转移到牡丹江，牡丹江医疗机构的承载力如何？能够满足需要吗？
管向东：牡丹江有将近10家三级医院，其中几家医院的总体床位超过1000张，比如红旗医院。目前看，还是可以应对局面的。
与此同时，牡丹江收治新冠病人的床位也在积极拓展，能拓展多少就拓展多少，要在现有收治床位的基础上翻倍甚至更多。比如红旗医院，它收治的主要是重型、危重型病人，有一个约30张床位的ICU病房，现在正在拓展另一个ICU病房，要增加30-50张床位。康安医院尽管只收治轻型病人，也面临相似的问题，今天早上，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的领导还在和康安医院院长谈增加床位的事。
之所以要增加床位，是要为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虽然现在绥芬河口岸关闭了，但不清楚一旦开放口岸后会有多少中国人过来，其中有多少人患病。即便按照20%的感染比例计算，病例的数量也是很高的。
所以我们要尽量把病例数量往大了估算，要早做准备。宁可床等人，不能人等床。如果出现人等床，就容易出问题。
新京报：牡丹江方面，医护人员和医疗设备准备得怎么样？
管向东：如果拓展的床位收满，牡丹江当地的医疗力量肯定无法满足需求，这就需要从黑龙江抽调医务人员前来支援。现在黑龙江的医疗团队正陆陆续续来到牡丹江，今天还要到五十人左右。
医疗救治专家组内，黑龙江省委赴绥芬河市疫情防控工作组医疗救治组组长、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长于凯江比我早几天就来支援了，除了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康焰教授、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赵建平和我，今晚还会再来两位顶尖专家——中国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重症医学科的马晓春、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杨毅。到时候我们会分工，有的可能去重型收治医院驻点，有的可能筹建ICU，有的会给医护人员做培训。
医疗设备也在准备。ECMO和呼吸机已经到了一批，连呼吸机用的氧气问题都在提上日程了。
新京报：绥芬河未来的疫情发展，会从境外输入型转成境内社区传播吗？
管向东：疫情未来的走势，现在就等绥芬河口岸开关，看我们前面的准备工作能不能满足需求。开关后，确诊病例增加的压力可能非常大，但我们还是要有充分的信心去争取大幅度降低死亡率。现在输入型病例的收治时间还比较短，再过一两个星期，我想好转出院的病例会慢慢多起来。
至于会不会转成境内社区传播，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我们的疫情管理体系已经比较成熟了。
从绥芬河到牡丹江的路上，我发现全是关卡，对所有车辆、人员进行查控；所有绥芬河小区也进行了有效的隔离和防控。只要能对每一例确诊病例、无症状感染者、密切接触者有效防控，社区传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新京报记者梁静怡实习生曹一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