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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地铁2号线上的复工者:热爱的武汉回来了

原标题:武汉地铁2号线上的复工者:热爱的武汉回来了

文|新京报记者解蕾

吴亚记得,重启那天,她驾驶2号线首班车到达天河机场始发站,到站的时候,有人从电梯上走下来,她激动得难以平复,热爱的武汉又回来了。

正在驾驶中的吴亚。受访者供图

正在驾驶中的吴亚。受访者供图

4月6日,清晨五点三十八分,武汉刚刚苏醒。一声汽笛轰鸣,地铁2号线常青车辆段,吴亚驾驶的B69号首班车从轨道内缓慢驶出,而后呼啸着疾驰入地铁隧道。

吴亚是武汉市地铁车辆二部运转一车间班组长,这是她驾驶2号线列车的第八个年头。她毕业来地铁工作那年,穿越长江的2号线刚刚开通,她成了最早一批开着地铁穿长江的司机。现在,她也已经是一个十个月大孩子的母亲了。

2号线贯穿武汉东西,也贯穿着武汉人的城市生活。在过去这些年,清晨六点,吴亚会准时开着列车到达天河机场首发站,等着机场到站武汉的乘客们上车;列车依次前往宋家岗、巨龙大道,这里大批上班族会涌入早高峰洪流;紧接着就来到武广商圈、街道口商圈、江汉路商圈,那些拎着大包小包购物袋的青年男女排着队等在地铁口,说说笑笑。当地铁到达光谷广场时,武汉“硅谷”的高科技人才早已久候多时,站台上人头攒动。

每天,吴亚驾驶着2号线,就这样自东向西穿过60.8千米,把超过130万人运到38个站点,相当于武汉常住人口总量的十分之一。

但1月23日,武汉关闭离汉通道,开通八年的2号线也按下了暂停键。

两个多月来,吴亚身边不断有朋友向她打听,地铁什么时候恢复运营,这意味着大家离复工上班也就不远了。

3月28日,“沉睡”两个多月的武汉地铁重启——6条线路184座车站同步恢复运营。

据中山公园站值班站长戴涛涛介绍,恢复运营以来,武汉地铁每天客流量平均在22万人次。其中2号线约为10万人次,这个数字在疫情之前约为八九十万人次。

吴亚记得,重启那天,她驾驶2号线首班车到达天河机场始发站,到站的时候,有人从电梯上走下来,她激动得难以平复,热爱的武汉又回来了。

武汉地铁2号线光谷广场站,行人匆匆走过。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武汉地铁2号线光谷广场站,行人匆匆走过。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宋家岗-光谷广场:复工的工程师和推迟的婚礼

2号线的地铁司机分三班倒。如果遇上早班,吴亚会在凌晨四点多到达车辆段。武汉还在恢复中,线上列车有60辆,大概是原来的四分之三,发车间隔时间推迟到七分钟左右,只在早晚高峰时增加车次。

清晨的天河机场乘客并不多,吴亚的车到达第三站宋家岗时,正好是早上6:40,武汉的早高峰正酝酿着开始。

这里位于盘龙城一带,曾是武汉城市文明的发源地,如今住宅小区密布。往常,这一站会涌上来不少上班族。现在,吴亚从车厢监视屏里看到,人少了一大半。但几乎每一排都有乘客入座,大家安静有序地按着座位上新贴的小黄标,间隔坐开。

4月1日,27岁的胡京(化名)背着一个电脑包,戴着一个医用外科口罩,登上了这趟列车。这是他复工的第一天,他要前往光谷广场,他在那里的一家软件公司上班,是一名系统工程师。

地铁上,胡京要花费将近一个半小时,途经25站。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像往常一样,在路上看完一部完整的电影。

车厢里很安静。过去,胡京总能听到地铁上有人打电话、互相聊天、大声说笑,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广播里循环播放的“请扫描车厢内二维码进行实名乘车登记,请全程佩戴口罩”。乘客们都低着头看手机,听到有人咳嗽就抬头看看,判断一下是否要转移“阵地”。

他还发现,地铁上的乘客大多数都是复工的年轻人,几乎看不到老人和小孩。

4月3日,地铁2号线上的乘客间隔坐开。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4月3日,地铁2号线上的乘客间隔坐开。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早上八点左右,胡京随着上班族的人群走出了地铁光谷广场站。

对面的光谷广场步行街还没有完全开放,几个商家在做消毒工作,等着九点开门。

在写字楼前,胡京需要进行第一波检测,量体温、扫大楼的健康二维码,显示绿码且体温正常方可进入。

过去满满当当的电梯里,现在,进去三个人之后,大家就自觉排队等下一趟,排队的间隔也有半米左右。有些人会改成爬楼梯,胡京也是,“十一楼,就当锻炼身体了。”

进公司前,他需要再扫一次公司的健康码、登记个人行程、量体温,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显示正常才能去工位工作。

这家软件公司有七十多名员工,大多是武汉本地人或者定居在此的新武汉人。春节期间,很多人都回了老家,但胡京留了下来。

他原本计划春节和妻子童童(化名)回老家荆州办婚礼,两人在年前领了证,在宋家岗买了婚房。父母在一月初已先行回老家置办婚礼。

童童是武汉儿童医院消化科的一名护士,这家医院也是儿童新冠肺炎的定点医院。胡京本想等童童除夕在医院的值班结束后,一起买票回家办婚礼,没想到疫情将他们滞留在武汉,婚礼也被搁置。

大年三十,童童接到医院通知,就决定去支援一线。胡京在新闻上看到防护物资极度缺乏,起初并不同意,“很担心她万一被感染了又找不到地方救治怎么办?但她跟我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退缩。”

未婚妻带着行李箱一去就是一个月。如今,武汉市儿童医院“清零”,恢复正常问诊,童童也回归了每天坐地铁正常上下班的日子。

晚上六点,胡京下班。在过去,光谷广场是2号线人流量最多的一站。现在的晚高峰,每节车厢里也都站了很多人,胡京时不时会用随身携带的免洗洗手液洗手。一排座位最多只能坐三个人,有乘客耐不住疲惫会坐在中间的座位上,胡京便起身把座位让出来。

他曾经计划过,武汉解封后,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买辆车。大年三十那晚,他送童童去上夜班,武汉下起了很大的雨,出租车也打不到,他知道将有半个多月都见不到妻子,前线的情况也是未知,那个时候他特别想有辆自己的车,送她安安心心去工作。

但眼下,胡京还是决定先节约一点。等十一月的时候,两人先把这场迟到了一年的婚礼给办了。

江汉路:“豆皮大王”重新开张

八点钟,地铁开到金银潭站,吴亚结束早班,交车给其他同事。她是班组长,地铁尚在恢复运营阶段,她要负责司机对岗位技能测试和实操培训。

列车到达金银潭站前,白彭伟提前去更衣室换好制服,消毒、测体温、戴好口罩和医用手套,然后拿着水杯在站台等着车辆到站。

这一天,是白彭伟的交班时间。和武汉其他线路不同,2号线全程需要将近两小时,为避免司机疲劳驾驶,2号线单程设有两个休息点,由两位司机跑完一趟全程。

白彭伟驾驶的列车会到达江汉路站,从这一站点下车可直接通向武汉百年的商业老街——江汉路步行街,步行街长1600米,两侧商铺大部分都已经恢复营业。

4月3日,汉江路步行街上的行人。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4月3日,汉江路步行街上的行人。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金店正在打折,服装店里也有顾客在徘徊选购,奶茶店的门口已经排起了小长队。一家手机店的老板说这两天来买手机的顾客虽比原来少,但也比预期要多,大多是年轻人来给父母买手机。平板电脑的销量也不错,都是家长给孩子买来上网课用的。

沿着江汉路步行街往东南走几百米,当一路的白色欧式建筑瞬间变成红黑底色老字号的牌楼时,武汉有名的小吃街——吉庆街就到了。池莉的《生活秀》让这个裹挟着民间生活百态和酸甜苦辣滋味的小街巷变得有名。但疫情期间,这条曾经人声鼎沸的美食街也是冷冷清清。

武汉解封前几日,吉庆街恢复了些许生气。老字号蔡林记热干面、“豆皮大王”老通城、德华楼包子纷纷开始营业,虽然不允许堂食,只能外带和线上外卖,店面门口排队的人仍旧络绎不绝。有些顾客就在吉庆街路口的雕塑群旁,找个人少的地方趁着热乎气享受着久违的美味。

4月3日,吉庆街门口。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4月3日,吉庆街门口。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豆皮是武汉过早中不可或缺的一道小吃。老通城豆皮值班经理姜航说,早几天就有附近的居民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才能营业。小店里只有六种食品,三鲜豆皮、牛肉豆皮、藤椒鸡肉豆皮和虾仁豆皮,以及桂花糊米酒和银耳羹两种饮品,都是武汉人舌尖的挚爱。

豆皮店在门口贴了告示。4月3日,有顾客看到老通城开门了,便都赶来。店门打开一半,另一半被一张长长的桌子阻断。有几次,门口的队伍都排到了七八人。姜航说,疫情之前基本上每到饭点,门店外面都会排起长队。据姜航粗略统计,恢复营业第一天,总共卖了一千二百份豆皮,是年前销量的三分之一。

准备开业前,豆皮店要先申请复工,街道办接到申请之后就会过来进行防疫卫生检查。为此,姜航带着员工们提前几天就开始做消毒。

现在,店铺里依稀可以闻到酒精的味道。三位戴着口罩的大厨在三口大锅前煎制、颠勺。豆皮出锅,还能听见油珠在金黄色表皮上吱吱啦啦的声音,香气扑鼻。

两位服务员将煎好的豆皮放入打包盒内,交给门口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服务员。

4月3日,吉庆街的豆皮店在忙碌中。新京报记者解蕾

4月3日,吉庆街的豆皮店在忙碌中。新京报记者解蕾

店里原本有三十名员工,现在安排分批复工,目前上岗的只有七位员工。

复工第一天,负责老通城武汉总运营的李经理也在店里,他说,疫情对老通城这些餐饮行业的影响很大。2月份的时候,有近10%的员工辞职,基本是一些家在湖北省外的员工。

姜航三年前来到武汉,开始在老通城吉庆街这家门店工作。疫情之前,姜航一直是乘坐2号线上下班,从盘龙城到江汉路,跟随着上班的人流,一起挤入这个城市。现在,豆皮店为了员工安全,安排公司专车接送他们上下班。

姜航记得,1月22日,是店铺年前最后一天营业,他原本打算买23日的城铁,和妻子一起回老家黄冈过年,与儿子和父母团圆。但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就看到“封城”的消息。

姜航一直在外地工作,儿子出生六年来,头两年是妻子照看,后来妻子也来武汉打工,孩子就交给老人看管。这个疫情像是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姜航更想父母和儿子了。

螃蟹岬:穿梭在2号线上的调研经理

上午十点半,白彭伟开着列车到达螃蟹岬。与疫情之前相比,附近这几站上车的人变少了。车厢里也和往常不一样,原来人多的时,白彭伟能在驾驶室里听到列车里的人们在讲话,但现在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从监视屏里他看到,有人戴着护目镜,也有穿雨衣和防护服的。

32岁的孔辉从螃蟹岬站下车。他是一家调料厂商的城市经理,2017年被公司派来武汉驻点。工作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与各大卖场进行沟通,将公司产品在各个门店上货,做优惠活动。他们的产品几乎涵盖武汉所有超商。

孔辉每天都坐着2号线逐站展开调研,江汉路、中山路、群光广场、光谷,都是他调研的主要区域。沿着2号线,他一天可以跑好几个地方。

3月31日,孔辉复工的第一天,便坐着地铁跑遍了武汉三镇。第一天坐地铁,他特意戴了一个N95口罩出门,双肩背包里随身带了洗手液、备用口罩,路上遇到没有口罩的清洁工,他会拿出备用口罩让他们戴上。

复工后,孔辉一天能跑八个超商,他发现,老城区里的中百仓储超市人非常多。据他观察,人们买的最多的就是肉;其次是疫情期间线上没有的冷冻食品;蔬菜水果、米面粮油也是人们必买的食品。此外,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防护用品区。

出入商城和超市都要扫健康码、测体温。人们的防护装备基本是口罩和手套,也有人穿着雨衣。和以往不同,现在没有人会推着购物车闲逛,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快,在进超市之前就列好了购买清单,进入超市后直接奔着目标,采购完迅速撤离。

4月5日,孔辉在商超里调研。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4月5日,孔辉在商超里调研。新京报记者解蕾摄

孔辉是江西赣州人,1月23日凌晨发布“封城”消息的时候,他退掉了当天早晨七点半回家的车票,担心回去影响家人。

平时总在外面跑,疫情期间,他在武汉的家中闷了一个多月,很不适应。三月初,孔辉在“武汉发布”看到,住家附近的超商人手紧缺,公开招募志愿者。他便报了名。

3月8日起,孔辉便开始在永旺金桥店进行志愿工作,为超市周边五公里以内的社区提供商品配送。

他每天8点半到超市,9点开始将商品装进一个个“武汉加油”的购物袋中。然后跟着政府提供的公交车前往附近的社区,每辆公交车能运送2500到3000份订单。孔辉将商品运到地方之后,卸货,等着社区工作人员来对接。

开始的一周,孔辉感到累,志愿者每天工作六七个小时,在下午四点半才结束一天的工作。但他坚持了下来,一直持续到3月28日。

志愿团队里是武汉各行各业的工作者,有做投资的,有滞留武汉的留学生,还有地铁司机,工作的时候大家都戴着口罩,谁也不认识谁。

4月1日永旺恢复营业的那天,志愿者们还是不约而同来到这个工作了二十多天的地方,彼此笑着打招呼。大家约定,疫情过去之后要聚会,每个人都摘下口罩,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杨家湾:从一线护士回到体检中心

傍晚五点多,晚高峰开始。地铁上的人多了起来,白彭伟驾驶的2号线到达杨家湾站,下车的人很少,人群聚拥在车厢里,座位基本间隔坐满。这一带是高校区,学校还没开学,学生也没回来。平日里热闹的大学城如今一片冷清寂静。

两个多月前,袁志群每天都会赶在晚高峰之前在杨家湾上车回家。她今年40岁,在武汉一家连锁体检中心工作。

最近,关闭两个多月的体检中心重新对外开放。丈夫负责每天接送她上下班。4月1日复工前两天,袁志群就和同事们去体检中心进行了消毒杀菌的清洁工作。尤其是CT室和采血台,所有桌面都要用消毒液擦拭、紫外线灯照射。

在疫情之前,体检中心有员工六七十人,现在有20人左右复工。复工当天,这些体检医生、后勤和销售人员成为第一批顾客,他们分别做了检查,然后开始正式上班。公司还给员工提供了充足的防护装备——N95口罩、头套、双层手套,医用防护服,面罩。

现在,体检中心每天最多接待40个顾客。袁志群说,大多是企业安排的复工体检,主要包含抽血和CT两项。超过50人以上的核酸检测,他们便去对方单位做。“尽管复工的员工基本都是健康的,但这个病毒传染性还是比较强的,我们一般不会在店里检测。”

相比过去,现在的体检中心安静了许多。排队时,每个人都很自觉地保持一定距离,不会像原来那样扎堆聊天。过去,工作人员会和客户聊天问问情况,现在接触也少了,彼此间达成了一种默契。

早餐期间,四人桌只能坐一个人。餐饮处共有12张桌子,一次只能进12个人。很多人选择做完体检后饿着肚子回家。

袁志群最近发现,每天店里都会有一些顾客愁眉不展、焦虑不安,他们非常担心自己的体检结果,但以前,很少会遇到这种现象。因此,体检中心也安排了咨询医师,对他们进行心理疏导。

袁志群能理解这样的心理压力,她在过去两月也直面过生死。

她还记得,1月28日,单位发了动员支援一线护士的文件,她给院长发信息说,“我想报名,我也有临床经验,有机会我就上。”也是那天,丈夫所在的中建三局要建火神山医院,单位领导考虑到家里情况,就让丈夫回家照顾孩子,做妻子的后盾。

2月3日,袁志群作为队长带领着五个80后、90后的姑娘去了汉阳医院发热门诊做支援护士。“当时情况很紧张,工作也很繁重,顾不上多想,但现在回头再想,很多感情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每天晚上下班从医院出来回宾馆,有十分钟的路程,袁志群走在路上,一片漆黑阒静,“你知道吗,我都感觉这不是武汉。尤其汉阳街一带,很繁华的一条老街,平时都是堵车的,那时候竟然只能看到寥寥几辆车,还是警车和救护车,一派萧条,让人觉得很心酸。”

现在,生活已慢慢恢复正常。但袁志群还是特别注意防护。酒精、消毒纸巾是每天都放在口袋里的,门把手、快递、买东西的手提袋,她都会用酒精喷洒消毒。身上总会带两双手套,上班一双,下班一双,“想起来医院里的那些场景就很难受,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首先就是保护好自己。”

复工后第一天,丈夫开车送她去单位的路上,她看到马路上的车多了起来,路上走路的、骑车的人也变多了,“那种久违的感觉就像是,整个城市睡醒了,都活过来了。”

“武汉就要解封了,树也绿了,花也开了,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暖和和的。”袁志群说,如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今年中考的女儿能考上一所理想的高中。

还有,在汉阳医院一线支援时,他们六个人就约好了,等疫情过去就一起吃烧烤、吃火锅、KTV唱歌,她期待这样的日子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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