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流沙河:反对国学的国学大家
文|河西
11月23日下午3点45分,著名诗人、作家、学者流沙河老先生因病在成都去世,享年88岁。在中学课本上读过《就是那一只蟋蟀》《理想》这两首诗的读者,你们是否还记得朗读它们时的中学时光?时光,带走了这位老人,它去了另一个世界,读书、写诗,留下他的诗篇,为人们诵读。
我读书的时候,课本上还没有收入老先生的这两首诗,所以我对它们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的深。流沙河让我着迷的,是他晚年谈汉字的书籍,排印本为现代出版社出版的《流沙河认字》,因为觉得排印本有些差错,他又在新星出版社出版了手稿本,即《白鱼解字》,内容是一回事。白鱼又名蠹鱼,也就是俗称的蛀书虫,流沙河先生以此自谦。
这本书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读了一年多,还在读,每天都有新的收获。我们的汉字每天都在使用,看听写,太熟了,文字变成了一种符号,对于它们本身的意思,反而习而不察。
比如讲,“三”这个字和人参的“参”有什么关系?其实它们根本就是一个字。“参”小篆上面是三颗星,下面才是现在我们看到的“参”字的下半部分。上面的三颗星,指的是二十八宿中白虎七宿中的参宿。三星手机为什么叫三星?就这么来的。这个三星,也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福禄寿。
因为参就是三,所以三的数字大写,写作“叁”,从“叁”这个字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参”与“三”之间的关系。而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三”,追根溯源之后,我们发现它居然和天文学有关。
“艺”最初是画的一个人在耕种,培育植物,不过草头倒是后来加的,后来还加了土,还加了云。云是说话的意思,因为孔夫子开设了六门课,叫六艺,孔夫子的时代说话也已经是一门技艺了,那时的古希腊人也在专门学它。
所以“艺”一开始只有农艺,发展了手工业又有了“工艺”,后来又有“武艺”、“曲艺”,直到最近,“艺”才和“术”结合,成了美而无用之物。
又比如“不”这个字,也再简单不过了,可是要问你它的本意是什么,八成的人估计答不上来。是否定?《诗经·小雅·常棣》中有这么一句:“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华,就是花;鄂,即花萼。这个“不”是否定的意思?不是。我们从字形上来看,“不”,像不像个花托的样子?流沙河认为:“古人造出这个不字,正象形花托之形,不字的本意正是花托呀!”
于此我们解释《诗经》中的这一句:棠棣开花,映衬着花萼与花托都光彩了。如果我们不能理解这个“不”字,又怎么能真正理解《诗经》的这一句呢?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应该对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文字有一点了解,流沙河先生在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流沙河先生谈字,深入浅出,他既不是把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简单的复述一遍,也不是自说自话,而是从甲骨文到金文、小篆,以及各种古籍,流沙河先生信手拈来,常有慧眼独具的新论令人耳目一新,读来又趣味盎然,一点也不晦涩,是我案头的常备书。
流沙河先生一生痴迷于汉字和中国传统文化研究,除了这本《白鱼解字》,《庄子现代版》和《诗经点醒》也是他的代表作,晚年他不再写诗,却一头扎进故纸堆中,识文断字,不亦乐乎。
他的学识、他的研究成果,说他是国学大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照理说,流沙河先生应该是国学的支持派才对,事实却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网上流传着一篇他的的文章,标题是“流沙河:不要迷信国学,不要读《弟子规》”,这是他之前在腾讯大家发表的,原题为“流沙河谈国学”,对于国学却不太赞成。他写道:“现在取一个名字叫‘国学’,但这个学完全没有规范,具体指的是什么?这根本不是一种学术,不能够单独成为‘学’。”
他尤其对《弟子规》不以为然:“像《弟子规》那种,说实话,迄今为止我一句都没有读过,不但我没有读过,跟我同一个时代读书的人也都没有读过。……现在弄来完全是开历史的倒车,而且也不想想这是否有效,也不看看当下整个社会文化生活成了什么形态了。把《弟子规》这套拿去给小娃娃当作国学硬灌下去,他们是否能够接受?早就无法接受这个了。我们小时候还在旧社会,那时候风气很紧,也很闭塞,新文化也很少,都已经不接受那一套了,连教师也不教那一套的了。”
流沙河先生研究的是国学的内容,可是他却言辞犀利地批评国学,为何?因为他坚持的是学术的自由开放的立场,要百家争鸣,不要独尊儒术,要前进,不要后退,所以在这篇文章的最后,他说:“真正的出路是往前面走,不是往后面看。”
在接受腾讯大家采访时,流沙河也说:“不要动不动就喊拯救中华文明。”他甚至说:“拜师礼,我看到都会作呕三日!太恶心了,这就不是我们文化人了!这个你是跑江湖,你在表演,你应该加入戏剧家协会,因为你已经变成演员了!”
他说他这样的立场得罪了很多人,可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没想过要讨好任何人,他要说真话,说他心里想说的话,这是他的坚守。
流沙河先生是我敬重的前辈学者,敬重的,一是他的学问,二是他的风骨。这样的学者,是越来越少了。读他的书,就是要学习他如何做学术,也要学习他如何做人,这是一个问题的两面,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