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对话社区戒毒心理医生:接触毒品的人,生活中没有目标感
在李咏梅看来,吸毒人员戒断毒瘾完全靠自己非常困难,需要家人的监督和社会的帮助。同时,禁毒社工也需要心理辅导。
成都肖家河街道位于成都高新区,目前有社区戒毒人员27人,社区康复人员27人。在街道社区戒毒(康复)工作站,除了活跃着的社工群体外,还有几名心理医生。
2012年,肖家河街道和四川大学得觉文化发展研究中心合作,引入心理专家团队,心理专家至今累积接待走访社区戒毒(康复)人员300余人次。
李咏梅是这里的驻点心理专家之一,在这里两年多,她已经接触了40多名社区戒毒(康复)人员。在与这些戒毒康复人员的交流中,李咏梅发现,他们接触毒品的原因多是因为好奇,他们在生活中,也没有多少目标感。而毒品戒断,是一个世界性难题。
驻点心理专家李咏梅。新京报记者李玉坤摄
对戒毒人员进行心理评估
新京报:这份工作你做多久了?每周到社区几天?
李咏梅:我到肖家河驻点已经两年。我们的介入是为社区戒毒康复人员等提供心理咨询,按照双方合作协议,我们是每周来两天,现在服务范围也会扩大到普通社区居民。
新京报:这两年,你接触了多少位社区戒毒和社区康复人员?
李咏梅:我一共接触了40多位,有社区戒毒、社区康复的人员,其中一些需要服用美沙酮治疗。
新京报:你们在社区戒毒(康复)中心主要对戒毒康复人员做哪些心理辅导?
李咏梅:最主要的工作是在戒毒人员刚到社区报到时,我们对戒毒人员的状态进行一次诊断和评估,然后把数据和资料提交给禁毒社工,他们可以依据评估结果进行下一步的工作。这些社区戒毒康复人员开始要求每月来一次,有好转的话可以两月来一次,慢慢变成半年一次甚至一年一次。我们也就按照这个节奏和禁毒社工配合。
新京报:一般需要几次心理辅导,他们才会对你们敞开心扉?
李咏梅:需要看个人。有些人一次两次就可以,但有的人需要契机才能敞开心扉。社区戒毒人员每个月会对他们进行一次尿检等工作,这些吸毒人员也就适应了这样的一个环境。之后,他们就会慢慢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我们或者社区工作人员,这个时候,我们的工作会更加容易。
接触到最小的吸毒人员只有19岁
新京报:你们在跟吸毒人员聊的时候,他们都是怎么开始接触毒品的?
李咏梅:他们大多说是朋友介绍,自己好奇。或者是在一些场合,有人吸毒,他们也就沾染上了。
新京报:这些人有什么特点?
李咏梅:这种人大多数在生活中没有更大的目标感,他们对自己的职业、生活都没有目标。我们认为,没有目标感的人群,或者生活太无趣、无聊,就会寻求一点刺激,初吸的人大多数都是这样。往往有目标感的人都会在这方面有所警戒。
家里的不离不弃也很重要,如果家里人迅速放弃,那这部分人就会越滑越深,他甚至会为了吸毒再去拉别人下水。
新京报:你接触到的年纪最小的戒毒人员是多大?
李咏梅:最小的只有19岁,看起来挺痛心的,很年轻。他吸毒的原因就是好奇,跟朋友去酒吧,血气方刚的年龄,朋友怂恿一下就吸上了。他开始也不知道是毒品,一来二去,就染上了毒瘾。
新京报:这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咏梅:这个孩子家里管控得很好,强制戒毒之后在我们街道报到没多久,就迅速转移到外地了。我们会跟当地联系,保证他每个月都有尿检报告。这个19岁的孩子戒断得还可以,到现在已经三年了,可以把他从名单里去掉了。
成都新高区肖家河街道社区戒毒(康复)工作站。新京报记者李玉坤摄
吸毒人员心理非常脆弱
新京报:你接触的吸毒人员刚来做心理辅导时是什么状态?
李咏梅:每个人都不太一样,大部分人被家庭放弃,如果邻里知道他是吸毒者,他也会被“隔离”。
新京报:普遍来看,戒毒人员的心理是比较脆弱的吧?
李咏梅:非常脆弱。人们觉得他们是屡教不改,有机会就想复吸。这是因为他们在社会上没有朋友,没有人认同他们。很多人一吸毒,家人朋友就会离开他,怕跟他交往过密后,影响到自己和身边的人。
新京报:你有印象深刻的例子吗?
李咏梅:我最近对一名服用美沙酮的戒毒人员印象深刻。他吸毒之后,老婆和他离婚了,只有女儿一直在鼓励他,但女儿正在出国留学。他最近主动来找我们做心理辅导,是因为女儿有段时间没给他打电话了。他自己也不敢给女儿打电话,怕女儿是嫌弃他。我们就给他分析,告诉他女儿不可能嫌弃他。因为他虽然颓废过,但现在一直在坚持尿检、坚持服用美沙酮,如果女儿不相信,我们可以作证。
在跟我们聊天后,他鼓起勇气给女儿打电话了,得知女儿确实在忙一个项目,并没有忘记他。这名戒毒人员有了家庭的支持,马上恢复了精神。
完全靠自己很难戒断毒瘾
新京报:那些戒毒效果好的人,都是怎么做到的?
李咏梅:这种人基本上都是家人监督做得非常好,他自己也有决心。有些戒毒人员的家人还会直接把他们“空运”到外地去,之前认识的人都不接触了,重新开始,这类人戒断效果要稍微好一点。
新京报:单纯靠吸毒人员自己努力,能够戒断毒瘾吗?
李咏梅:那些戒断好的一般都特别年轻,初尝吸毒之后被强戒戒毒或者社区戒毒,对身体没有构成更大的危害。但如果成瘾时间比较长,断掉就非常困难,因为对身体的伤害已经构成了。完全依靠他们自己,基本上很难戒断,戒断毒瘾本来就是一个全球性难题。
新京报:这两年你有没有遇到过完全戒断的例子?
李咏梅:可以说从心理和生理上,有成功戒断的。这部分人在戒断之后会搬离当地,重新去一个地方生活,我们也支持,因为“戒断朋友圈”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过程,他可以在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尽量不让戒毒人员被社会边缘化
新京报:肖家河社区的人怎么看待戒毒康复人员?
李咏梅:目前,肖家河街道很多人开始对戒毒人员有一些认同。大家形成了一种预防机制,觉得没有影响到自己,还是可以跟他们相安无事的。虽然不是特别密切,但邻里之间还是会打招呼。如果发现戒毒人员很久没出门,邻居还会跟社区和居委会说一下,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让戒毒人员跟我们互动,不要被社会边缘化。
新京报:目前,肖家河社区会为戒毒人员提供哪些帮助?
李咏梅:基本上社区会给戒毒康复人员安排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守车棚。因为有些人还有子女,能看到一点生活的希望——至少自己不行还有子女,所以他们会需要生活的保障和延续。
有一名社区戒毒人员,社区给他安排了守车棚的工作,他爸爸每天守着他,到点就赶他去吃药。他爸爸觉得自己以前没管好,所以现在对他很严格。小院的居民其实都知道,对他和他爸都蛮认可的,没有用特别异样的眼光看他。
新京报:禁毒社工每天面对戒毒康复人员,付出很多。你觉得对社工是否有必要提供心理辅导?
李咏梅:确实有必要,现在一些社工的工作压力和生活压力都很大,一直面对戒毒人员,自己又没有调整的方式和方法,就难免把情绪带入到工作中。我们一直非常重视这方面,每年会做一个团体讲座和不定期的沙龙,对禁毒社工、社区工作人员进行心理辅导。
新京报记者李玉坤
编辑白爽校对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