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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罗茨基:在荒诞的时代面前,用诗人的勇气去承担

原标题:布罗茨基:在荒诞的时代面前,用诗人的勇气去承担

7月6日,《布罗茨基诗歌全集》(第一卷·上)召开发布会。诗人臧棣认为,布罗茨基身上有非常严峻的气质。这个气质转化到诗歌里,让他的诗歌有一种命运意识,一种悲剧感,可能比存在主义讲的世界的荒诞感带来的虚无更带有个人勇气色彩的承担。

新京报记者|张进

近些年,布罗茨基的散文在中国引起不小的阅读热潮。其散文集《小于一》和《悲伤与理智》于2014和2015年相继问世,布罗茨基优雅且带有高度智性的写作风格,让一众读者为之着迷,很多写作者也成为这两部书的忠实读者,诗人臧棣就说,《悲伤与理智》他读过很多遍。

在两本散文集中,布罗茨基写及的内容非常广阔,包括其人生经历、对诗歌的看法,以及对某个诗人(如茨维塔耶娃、曼德尔施塔姆)或某首诗(如W.H.奥登的名篇《1939年9月1日》)详尽又深刻的剖析。这些内容无疑让我们很方便地进入布罗茨基的精神世界,了解了他理解世界的复杂思想与高度,但由于诗集出版滞后等种种原因,对于作为诗人的布罗茨基,我们谈论得不多,而“诗人”也许是布罗茨基最重要、最本质的身份。

1987年,布罗茨基获诺贝尔文学奖后,国内迅速推出了布罗茨基的介绍和一些诗篇的翻译;1990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收录诗作84首。今年4月,《布罗茨基诗歌全集》(第一卷·上)出版,预示着布罗茨基诗歌全集将陆续呈现在读者面前。《布罗茨基诗歌全集》(第一卷·上)的开篇,收录了布罗茨基好友、诗人洛谢夫为布罗茨基写的7万字的文学传记,对读者了解布罗茨基的生平和文学思想有着极好的引导作用。此外,该书收录布罗茨基诗篇73首,且附有大量背景资料、评介和注释。因此,该书很有可能成为研究者与读者将眼光聚集在布罗茨基诗歌上的一个契机。

7月6日,三位诗人汪剑钊、臧棣、西渡在“诗歌是语言的最高形式:布罗茨基诗歌赏读会”上,围绕布罗茨基的诗歌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涉及布罗茨基的诗歌源头、布罗茨基的诗人形象,以及对布罗茨基具体诗歌的解读。布罗茨基说“诗歌是语言存在的最高形式”,这场活动也让我们再次以“诗人”的身份看待布罗茨基,以“诗歌”为谈论的重点。

布罗茨基:在荒诞的时代面前,用诗人的勇气去承担

图说一:西渡、臧棣、汪剑钊(左起)在活动现场。

布罗茨基诗歌创作受到的几种影响

布罗茨基大约17岁开始写诗,在受过各种影响之后,慢慢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汪剑钊认为,布罗茨基受到的影响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俄罗斯诗歌传统、奥登和多恩传统,以及他的朋友。

正如谈论中国诗歌绕不开李杜,讨论俄罗斯诗歌也绕不开普希金。布罗茨基对普希金所代表的俄罗斯诗歌传统极为熟悉,并有良好的继承。但“除了普希金以外,还有其他一些诗人,比方说巴拉滕斯基,我们国家译他的诗没超过二十首。他是非常重要的诗人,他的写作有很现代的一面,有一种超前的意识。巴拉滕斯基对布罗茨基的影响非常大。”

此外,“奥登传统和多恩的玄学派传统也是非常重要的”。奥登对布罗茨基的写作非常重要。他曾模仿奥登的风格写过许多诗;他后来用英语写作的原因,如他在《取悦一个影子》(出自《小于一》)中所说:我当时唯一的目的,如同现在一样,乃是使自己更接近我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心灵:威斯坦·休·奥登。

在《哀泣的缪斯》(出自《小于一》)中,布罗茨基谈及了他与阿赫玛托娃的友情。阿赫玛托娃晚年有几个人经常去她家聊天,布罗茨基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后来被称为“阿赫玛托娃的遗孤”。布罗茨基对阿赫玛托娃的诗歌是欣赏的,但更为重视的,是阿赫玛托娃的精神。汪剑钊认为,阿赫玛托娃对布罗茨基的影响更多的不是技巧上的,而是人格跟精神,她那种胸怀,看待世界的宽容,以及面对苦难的化解能力。

“还有就是他的几个兄弟,比如像赖恩。赖恩比布罗茨基年长几岁,有一段时间他应该带着布罗茨基走了一段路,尽管布罗茨基后来的诗歌成就超过了赖恩,但是最初赖恩告诉他要注意细节,要注意克制自己的主观因素,尽量客观化地写作,这是赖恩教给布罗茨基的。”汪剑钊说。关于这一点,布罗茨基在《布罗茨基谈话录》一书中也谈过。

布罗茨基:在荒诞的时代面前,用诗人的勇气去承担

图说二:《布罗茨基诗歌全集》(第一卷·上),作者:约瑟夫·布罗茨基,译者:娄自良,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9年4月

智性、勇敢的诗歌英雄形象

布罗茨基的人生经历颇为坎坷。1962年,布罗茨基成为公安部门的监视对象,1964年更以“社会寄生虫”罪被判服苦役5年,1972年,他被剥夺苏联国籍,驱逐出境。离国前,他给勃列日涅夫写的信中说:“我虽然失去了苏联国籍,但我仍是一名苏联诗人。我相信我会归来,诗人永远会归来的,不是他本人归来,就是他的作品归来。”他实现了自己的预想,现在他的诗歌回到了他的出生地,连同他的传奇经历。

他的人生经历,以及用语言(诗歌)对抗时代的精神,在全世界,包括中国,成为一种精神象征。西渡说:“我最初接触布罗茨基是把他当做一个诗歌英雄。这个诗歌英雄在非常严酷的环境下维护人的尊严,以诗歌对抗社会制度、政治,对抗一种广泛的漠视生命、漠视人性尊严的制度,而且取得了胜利。他曾被诬陷为寄生虫而被审判,在这样一种颠沛流离当中维护诗的尊严、生命的尊严。”

布罗茨基维护生命尊严的方式,是用诗歌的方式,获得智性。臧棣认为,你如果真的跟存在的荒诞去抗争,跟疯狂的时代去抗争,可能还是要找到一个办法,就是怎么重建个人的理智。“布罗茨基身上有非常严峻的气质。这个气质转化到诗歌里,让他的诗歌有一种命运意识,一种悲剧感,可能比存在主义讲的世界的荒诞感带来的虚无更带有个人勇气色彩的承担。”布罗茨基22岁写就的名篇《黑马》即是很好的例子,如下:

《黑马》

黑色的穹窿也比它四脚明亮。

它无法与黑暗溶为一体。

在那个夜晚,我们坐在篝火旁边

一匹黑色的马儿映入眼底。

我不记得比它更黑的物体。

它的四脚黑如乌煤。

它黑得如同夜晚,如同空虚。

周身黑咕隆咚,从鬃到尾。

但它那没有鞍子的脊背上

却是另外一种黑暗。

它纹丝不动地伫立。仿佛沉睡酣酣。

它蹄子上的黑暗令人胆战。

它浑身漆黑,感觉不到身影。

如此漆黑,黑到了顶点。

如此漆黑,仿佛处于针的内部。

如此漆黑,就像子夜的黑暗。

如此漆黑,如同它前方的树木。

恰似肋骨间的凹陷的胸脯。

恰似地窖深处的粮仓。

我想:我们的体内是漆黑一团。

可它仍在我们眼前发黑!

钟表上还只是子夜时分。

它的腹股中笼罩着无底的黑暗。

它一步也没有朝我们靠近。

它的脊背已经辨认不清,

明亮之斑没剩下一毫一丝。

它的双眼白光一闪,像手指一弹。

那瞳孔更是令人畏惧。

它仿佛是某人的底片。

它为何在我们中间停留?

为何不从篝火旁边走开,

驻足直到黎明降临的时候?

为何呼吸着黑色的空气,

把压坏的树枝弄得瑟瑟嗖嗖?

为何从眼中射出黑色的光芒?

它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吴迪译)

(注:在谈及此诗时,臧棣用的为吴迪译本,与《布罗茨基诗歌全集》(第一卷·上)中娄自良译本有差异)

这首诗,臧棣在北大的课堂上讲了10年,每次讲都有不同的领悟。在活动现场,他详细解读了最后一句“它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从中挖掘出“骑手”这一意象与布罗茨基人格和诗人形象相匹配的特性。

“在布罗茨基‘骑手’的形象里,有孤单、孤独,有孤胆英雄(的意味),是很俊朗、很硬朗的形象……你要成为一个骑手,一定要敢于面对艰险,你才配得上骑手这个称呼。一个人可能身处在各种各样的情境里,这可能是命运。但是你怎么样在这命运中塑造你自己,你可以从生命中或者你的身体里挖掘潜力,你完全可以高强度地训练自己,成为一个敢于驯服烈马的人。”臧棣说。

作者:张进编辑:余雅琴

校对:薛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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