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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是我生命的阳光” 追记著名语言学家、中山大学教授李炜

原标题:“学生是我生命的阳光”

“语界忽惊凋巨擘,春风长使忆先生”——追记著名语言学家、中山大学教授李炜

2015年毕业季,李炜教授在中山大学草地音乐会上为学生演唱。受访者供图

2019年5月11日上午,广州市殡仪馆白云厅,白色的花圈如云似海、墨书的挽联铺天盖地,上千名中大师生、各界人士自发从四面八方赶到追悼会现场,来送别一位他们深深敬重的好老师——著名语言学家、中山大学中文系李炜教授。

遗像旁边悬挂的主挽联“爱母校,爱师友,遍尝苦辣甜酸,能受天磨,引吭长歌舒浩气;精语言,精学术,兼擅唱吟念打,忽惊柱折,奠君清泪到黄泉!”出自于中山大学中文系著名学者黄天骥教授之手,满溢着中山大学的领导、同事们对李炜教授英才早逝的痛惜之情。

摆放在厅堂正中央的花篮上书的“不屈不挠,亦儒亦侠;至情至性,如父如兄”,则是六位已毕业的博士生代表全体授业弟子为恩师献上的挽辞,诉说着中山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们对李炜教授的深爱与不舍。

北京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南开大学、南京大学等近百家单位发来唁电,其中香港中文大学、澳门理工学院、高雄中山大学等港澳台同行不仅高度肯定他的学术成就,更赞誉他振臂呼吁、积极促进粤港澳及海峡两岸的学术交流。陕西师范大学、西藏民族大学、贵州师范学院深切缅怀了李炜教授为西部高校与广东高校交流所作的学术贡献,盛赞他为人豪迈、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一身正气。

“语界忽惊凋巨擘,春风长使忆先生”,李炜教授才59岁就溘然长逝,然而他的学问精神、师范风采长留在中山大学的师生心中。

“语言研究南融北合”

他认为作为一名现代学者,不能躲在象牙塔里闭门造车,不能只做为自己而做的学问,而是要做对国家、对社会、对民族、对后代有用的学问

李炜教授先师从著名语言学家黄伯荣先生攻读硕士学位,进入现代汉语研究领域;后又跟随著名语言学家唐钰明先生攻读博士学位,将研究视域拓展到汉语的历史演变研究。

黄伯荣先生作为主编之一的《现代汉语》,被誉为中国文科教材销售史上的奇迹,历久不衰、畅销多年,为全国多所高校所选用。在他的晚年有一个心愿,就是将《现代汉语》变得更为简洁明了、生动有趣,让《现代汉语》能够为21世纪的中国学生学习本国的语言文字而继续发挥作用。

为此,李炜教授与其导师黄伯荣先生开始了合作编写中大本《现代汉语》的工作。该书从筹备到最终面世,从第一版到第二版,从编写配套学习资料《<现代汉语>学习参考》,再到拍摄《现代汉语》微课、《和你一起做作业》微视频……

这一工作从2009年一直持续到李炜教授生前的最后一刻。期间,他和编写组的老师们在中山大学中文系的现代汉语教研室里开了两百多场教材编写和修改讨论会,每个周末都是吃着盒饭、喝着咖啡,熬过去的。

李炜教授的博士生刘亚男时任中大本《现代汉语》的编写组秘书,她至今还记得,2012年春节该书第一版临近出版,为了书的收尾工作,李炜教授没有回家过年。大年三十当天工作到傍晚,李炜教授笑着对她说:“妮儿,没有饺子,咱们还是得吃点面,就吃个泡面,一起过个年吧!”吃着泡面,就着《现代汉语》的手稿,师徒俩吃得有津有味,那个除夕,也成为刘亚男一生中最难忘的春节。

2015年李炜教授第一次患病做完大手术之后,也仍然坚持参加这一编写工作。

同年,这本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教材被评为国家“十二五”规划教材,香港三联出版社出版了它的繁体字版,盲文出版社出版了它的盲文版。

“哇!想象一下,盲人朋友们用手来感受《现代汉语》、来学会《现代汉语》,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充满了诗意?同志们,我们要继续努力啊,编写的语言可不能太艰涩难懂了,我们简明性的编写原则要注意是连盲人朋友们都能‘摸’懂的简明易懂!”李炜教授跟编写组的其他七位编委激动地描述他的心情。

为一本教材倾注十年的光阴,千锤百炼、不断打磨,在当今社会,殊为不易。在他逝世前,还在组织编写团队筹备编写该书的对外汉语版,为培养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知华友华的汉语人才而殚精竭虑。

国家“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后,李炜教授敏锐地观察到,“走出去”的中资企业普遍面临着目标国本土汉语职业人才短缺的瓶颈,而目标国民众对了解中国文化、掌握使用汉语工作的能力也有着强烈需求,形成一种“双向刚需”。

于是,他从汉语本体研究与教学出发,带领团队全力研发以顺畅沟通为根本导向,短期见效、实用性强、职业指向明确的“国际职业汉语培训及评估标准体系”,致力创制基于汉语本质特征的、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二语习得理论。

2017年8月,李炜教授主持研发的国际职业汉语培训及评估标准体系正式通过教育部科技成果评审,这是迄今为止国内语言学界获得的第一个教育部科技成果。

2018年8月,该项研究又获得了国家语委科研重点项目的立项。李炜教授曾充满情怀地说:“‘一带一路,汉语铺路’。希望能够通过为海外运营的中资企业提供本土化运营的语言解决方案,帮助更多优秀的中国企业走向世界,筑起一带一路的汉语服务之桥!”

李炜教授常常对学生说:“要把学问写在大地上。”他认为作为一名现代学者,不能躲在象牙塔里闭门造车,不能只做为自己而做的学问,而是要做对国家、对社会、对民族、对后代有用的学问。

编写《现代汉语》如此,研究神经语言学也是如此。

近几年,他在多年思考汉语多个本质性问题的基础上,对汉语背后的神经机制也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

他注意到,罹患失语症与语言认知障碍的人群是一个巨大的群体,而语言学与神经学科、康复学科的合作,对于这些患者的语言恢复、语言治疗工作,有着不可预计的作用。于是成立研究团队开展了相关的研究,并取得了初步的喜人成绩。

2018年,中山大学批准拨款在中文系成立中山大学神经语言学教学实验室,他本人担任实验室主任,成立仪式当天他的致辞是这样说的:

“我们要努力用上最先进的进口设备,学会国际上最先进技术和研究方法,但不能对国外主要基于印欧语的研究思路亦步亦趋,我们要坚信汉语在本质特征上与印欧语有着重大的差别,我们要做的神经语言学研究,是基于汉语的神经语言学。”

此外,李炜教授对于西北方言中的阿尔泰语化现象也关注多年,多次带领学生前往兰州多地调研,正在构思写作《兰州方言语法研究》等揭示语言接触规律的专著。

中山大学周小兵教授听闻李炜教授逝世,含悲写下一副挽联:“语言研究南融北合,教育无疆海阔天空”,从汉语本体研究到《现代汉语》教学,从国际职业汉语培训再到基于汉语的神经语言学,南融北合、海阔天空,李炜教授确实做到了用一生都在践行他“把学问写在大地上”的学术理想。

“琉球在日本,希望琉球学在中国”

他对琉球官话的研究带着强烈的使命感,体现了一名现代中国学者的国际视域与家国情怀

2003年至2004年,李炜教授在日本大东文化大学任客座教授,归国之际带回了清代琉球官话课本数册。

琉球曾是中国的藩属国,琉球官话课本就是清代的琉球国人为了跟中国往来、学习当时的汉语官话的教材。

李炜教授认为这些教材能够客观真实地反映中琉关系史、汉语海外传播史,归国后马上组织团队开展研究,他的第一个博士生李丹丹的博士论文题目也定为《清琉球官话课本<人中画>语言研究》。

为了更好地收集琉球官话课本的相关研究资料,2007年李丹丹申请了国家留学基金委的公派研究生项目前往日本留学。

在寻找日本合作导师时她有两个选择,一位是与李炜教授私交甚笃、学术观点也相近的教授;另一位是与李炜教授不仅素未谋面,而且学术观点也有差异的教授。

因为后者当时持有的材料与研究的成果更为丰富,李丹丹希望选择后者,然而不免担心老师会反对自己去向持不同观点的学者学习,因此去系里找李炜教授聊这个问题时,脸憋得通红还是不敢说出来。

没想到,李炜教授见了李丹丹,居然主动提出:“你去跟XX老师学习吧,我们的观点有一些不一样,这样你能够更加全面地了解琉球官话的国内外研究现状。”她的眼泪刹那间就冲出了眼眶。

现任暨南大学副教授的李丹丹已经毕业多年,但她至今记得在出发去日本之际,李炜教授对她的嘱咐:

“日本关于中国学的研究材料确实非常丰富。我希望你去日本之后,广纳材料、博览群书,既要努力向日本的学者们学习,也要有独立的思考精神。学界有一种说法叫‘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希望有一天,有人说‘琉球在日本,琉球学在中国’。”

自2005年以来,李炜教授的团队陆续发表与琉球官话相关的论文十数篇,专著两部,申请到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与重大项目各一项,将琉球官话归属为中国南方官话的一种,将琉球官话这一之前少有中国学者涉猎的研究领域推向前沿,取得了研究的国际话语权。

他对琉球官话的研究带着强烈的使命感,体现了一名现代中国学者的国际视域与家国情怀。北京大学中文系漆永祥教授评价李炜教授在琉球官话方面的研究是“通绝域方言,成传世宏作”,李炜教授逝世令人痛惜,“继往遗泽留遐世,从兹名士少斯人”!

“学生就是我的子女……”

他对所有的学生视若己出,他给许多博士生的赠言是:“毕业前学术第一,毕业后家庭第一。”要做一流的学术研究,也要过好幸福美满的人生

李炜教授没有子女,他常常说:“学生就是我的子女,学生就是我的生命。”

李炜教授1985年到中山大学中文系任教,从教34年,给历届学生留下了深刻印象。学生们说:只要你听过他的一堂课,一次讲座,甚至只是跟他吃过一次饭,就会被他折服,喜欢并且信赖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师。

李炜教授讲课生动活泼,把课堂变成舞台,语言极具感染力,很受大家欢迎。黄天骥先生评价他是“中山大学讲课的一张王牌”。

作为老师,李炜教授的传道授业解惑不只是在课堂上,更在课堂之外。边吃边谈的“吃谈”上课方式成为历届学生对他最深刻的回忆。

从路边的大排档到法国大餐,从学问方法、生活艺术谈到更广阔的人生,但无论在哪里,无论是美酒、美食还是音乐艺术,最后都能和语言学完美衔接,都能让学生感悟到人生哲理。

他说:“文章不是在课堂上教出来的,那是在课后,吃着饭、散着步慢慢谈出来的。”因而,在课堂以外,他的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也都留给了自己的学生。许多学生都记得李炜教授请过自己吃饭,甚至有时他一请就是一个班、一个年级。

李炜教授喜欢“吃谈”,但从不让学生买单。这是他不容挑战的规矩。学生们在读期间不能打破规矩,就在毕业后带着礼物来看望他,这时他却不完全拒绝。

每年在南国荔熟、中秋月圆这两个时节,毕业的学生会给他送来荔枝和月饼。虽然他自己并不爱吃荔枝和月饼,但因为有好多在读的学生是从北方来,没怎么吃过荔枝,离开家在中秋时节特别期盼团圆,所以他都收下这些礼物,转分给同学们,让同学们都能感受到师姐师兄们的关爱,感受到老师们的善意。

课堂上的老师是可敬的,传授的是理性的知识;“吃谈”中老师是可亲的,传递的是生活的力量。这样带着温度的教育方法,影响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并形成了更大的影响。

一些学生听了他课堂上讲如何利用语言学知识识破电话录音中的黑话,来辨别犯罪嫌疑人身份,于是毕业后选择了警察的职业;毕业后成为教师的学生也沿用李炜教授“吃谈”的方法,并且贯彻不许学生买单原则,有温度地用人生经历为学生答疑解惑,影响更多的学生。

李炜教授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最牵挂的是学生,最大的快乐也来自学生。

他的博士生于晓雷第一次到海外参加学术会议,得到学界肯定,有位老教授鼓励他说:“晓雷做学问,颇有乃师之风。”

他兴冲冲把这句话转告给李炜教授,李炜教授怕初出茅庐的博士生骄傲,赶紧当头浇冷水:“那是人家客气,别太当回事。”随后又补充说:“那中午吃牛肉面奖励你加份肉吧!”后来过了许久,他才告诉于晓雷,他因为这件事偷偷高兴了好几天。

李炜教授不仅关心学生的学业,更关心他们的生活。有段时间他的博士生林梦虹由于哮喘引发肺部感染,一场病下来耽误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她担心老师会批评落下学业。

当林梦虹再次见到李炜教授的时候,发现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健康。尽管事务繁忙,他还是亲自给梦虹联系医生,让她调理好身体,并安慰她说先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看医生的那天,李炜教授因为前一天连夜工作很晚才休息,但还是按时赶来,把她郑重地托付给信赖的医生。

他对所有的学生视若己出,他给许多博士生的赠言是:“毕业前学术第一,毕业后家庭第一。”要做一流的学术研究,也要过好幸福美满的人生。

李炜教授爱生如子,他爱每一位学生,也不放弃任何一位学生。每个学生在他心里都有一个特别的位置,他了解其中的每一个人,尽管每个人的性格各不相同。他对每一位学生的好也是不一样的,让每位学生都受到重视。

在李炜教授生病住院期间,他的学生自发轮流到医院陪护照顾。有些已经成家的博士经常带上亲自做的饭菜去看望老师。只要他身体状态好,都会把饭菜吃完,并且不吝惜他的赞美:“这是我吃得最好的一顿,吃得最多的一顿,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你其他师姐师妹啊。”学生们听后都十分开心和欣慰。

在李炜教授去世后学生回忆起来,这才发现他对每个送饭的学生都说过一样的话。

他的博士生石佩璇回忆起最后一次陪护李炜教授的情况。那天李炜教授从他喜欢的饭店订来午饭,打开饭菜的一刻,老师立马跟她说:“赶紧过来,有你最喜欢吃的菜——白切鸡,咱们一起吃。”

那时,李老师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但他的胃口和心情都特别好。吃完,他动情地说了句:“以后,我只想和我的学生好好吃白切鸡。”听他这么说,学生不禁伤感。李炜教授感觉这一点,立马劝慰她:“你放心,过两天转院后,我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我会慢慢站起来,好起来的!要有信心。”

李炜教授既是传道授业的导师,也是无微不至的家长,还是推心置腹的挚友。就这样,三十四度春秋,他对每一届学生都报以无限的热情相待,不仅仅把学生当学生,更是当孩子、当家人、当朋友。只可惜,世事无常,这样一位好老师,被无情的病魔过早地夺去了生命。

李炜教授的好友兼多年工作搭档、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党委书记丘国新如此评价李炜:“虽然表面看起来潇洒粗犷,但骨子里很有原则、讲政治,将思想政治教育贯穿于教学和科研工作中。”

照顾好自己的每一个学生,在他看来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是“比天还大的事”。

在中山大学八十周年校庆晚会上,李炜教授作为晚会的艺术总监专门策划了一个节目,叫作《学生是我生活的阳光》,这,其实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写照;而中山大学2000级本科生的那副挽联:“一生最爱,炜哥走好!”则是全体学生们对李炜教授最真挚的呼唤。(特约撰稿:李晓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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