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上海的这位教授，跟明仁天皇做了40年好友，居然是因为……
深海区工作室郜阳
“陛下知识渊博，谦虚谨慎，待人接物和蔼可亲、富人情味，很有学者风度，也希望别人以科学家的身份对待他。”85岁的上海海洋大学退休教授伍汉霖抚摸着日本明仁天皇每年寄给他的三十多封新年贺卡，动情地说。
泛黄的贺卡，是岁月诚实的记录者。从日本寄来的每份新年祝福，都会悉心附上当年天皇一家的合影。照片里，明仁天皇从一头黑发的英俊青年变为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在4月1日，日本宣布了新年号：令和。4月30日，明仁成为日本第一位生前退位的天皇，伍老也为这位一衣带水邻邦的朋友送去祝福：愿明仁身体健康，中日两国人民友谊长青。
40年来，伍汉霖先后5次访问日本，受到明仁天皇的12次接见。这段跨越国别的友谊，得从一条不足10厘米的小鱼说起。
一封漂洋过海的求教信
虾虎鱼是鱼类中最大的家族，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它，已知种类达到两千余种。除南北极外，虾虎鱼在世界各沿岸水域和淡水中都有分布。“这小东西是杂食动物，它的腹鳍形成了一个吸盘样的结构。当大浪来袭时，可以紧紧吸附在岩石上而不被冲走。”说起研究了近50年的虾虎鱼，伍老的语速陡然加快，“可虾虎鱼研究难度大，国内少人涉猎。”
虾虎鱼上观新闻图
1956年，本科毕业的伍汉霖留校工作，正巧上海水产学院院长、我国鱼类学的主要奠基人朱元鼎教授缺位助理，看中了这个初出茅庐却踏实勤奋的小伙子。跟着这位鱼类学大师，伍汉霖收获不小，也坚定了自己从事鱼类研究的决心。上世纪70年代，上海水产学院因各种原因“流浪”厦门，改名厦门水产学院。立足未稳，他们就接到了福建省科委下达的课题——调查和研究福建省鱼类资源，编写《福建鱼类志》，伍汉霖被分配负责虾虎鱼的编写。“可当时国内缺乏相关书籍，也没标本，研究进展缓慢。”翻遍了学校图书馆，伍汉霖终于发现，日本有一位叫明仁的学者，自1964年后开始发表有关虾虎鱼的论文，这让伍汉霖异常兴奋。1979年，科学的春天来了，伍汉霖通过学校给明仁写了一封求教信。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封漂洋过海的信件给他的人生带来了转变。
两周后，伍汉霖收到了回信。当时还是亲王的明仁嘱托侍从官给这位远在中国的同行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不仅回答了伍汉霖提出的问题，还表达了加强联系之意。此后，两人多次书信往来，交换资料、讨论学术问题。“可以说，在虾虎鱼研究方面，明仁天皇是我的老师。”老人诚恳地说。
一段记忆犹新的研究经历
1988年，明仁亲王托人给伍汉霖带去口信，问他是否愿意来年到日本参观访问。伍汉霖高兴极了，感觉“天上掉下了馅饼”。可冷静下来，他又陷入了为难。要知道，那时伍汉霖工资并不宽裕，无法负担起东渡日本的费用。得知伍汉霖的窘境，明仁亲王积极联系日本相关基金会，很快帮他解决了差旅费的难题。
次年，明仁天皇登基，伍汉霖也如约登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明仁天皇有很多事要处理，但听到我来了，很高兴。他原本想让我到日本后的第二天就会面，但我选择参加完日本的鱼类学年会后再入宫。”伍汉霖说。
在当时的赤坂御所（太子宫），伍汉霖见到了刚登基不久的明仁天皇。“陛下很客气，没有架子。一见面，他就迫不及待想了解中国鱼类学研究的现状，尤其是有哪些专家在研究虾虎鱼。”伍老回忆起第一次和明仁天皇见面的场景，仍记忆犹新。当明仁天皇得知伍汉霖是中国国内为数不多研究虾虎鱼的学者，便主动提出向他开放自己的标本室。随后一天，明仁天皇兴致冲冲地找到在标本室里钻研的伍汉霖，向他展示了一种他刚刚发明并获得成功的虾虎鱼颊部乳突染色法——通过极细的注射器将染色的酒精注入虾虎鱼颊部，以此观察其乳突的排列。“回国之后你可以用这种方法染色。”明仁说。伍汉霖眉头一皱，当时国内很难采购到这种实验耗材，即使掌握方法也只能纸上谈兵。了解到伍汉霖的难题，明仁天皇又主动提出送他一批注射器和染料。“这批实验耗材我用了20年，直到完成《中国动物志虾虎鱼亚目》一书的出版。”伍老说。
1995年，应日本文部省学术振兴会之邀，伍汉霖再赴日本，次日进宫后，他被邀请到宫内厅生物学御研究所作60天的虾虎鱼短期研究。研究所是已故裕仁天皇研究海洋无脊椎动物的实验室，楼上陈列着裕仁天皇毕生研究的海洋生物标本、资料，发表的论文、大型鱼类剥制标本等。伍汉霖的工作室就在明仁天皇的实验室旁，伍汉霖常常看到天皇废寝忘食地埋头绘制虾虎鱼的插图。在伍汉霖看来，明仁天皇对待学术问题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令人信服。
“10月4日是我在研究所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明仁天皇在居所接见了我。”伍汉霖回忆，“他对我说，中国内陆淡水面积大，河流、湖泊多，地形复杂，是研究虾虎鱼的好地方。他还建议，中、日沿岸的虾虎鱼种类复杂，要加强合作研究。”那天会面结束，已是天黑，明仁天皇亲自送伍汉霖离开。“在走廊，他关切地询问我的长子在三重大学攻读硕士的情况，并表示有什么困难尽管可以提出。”这令伍汉霖十分感动。
一份跨越国界的友谊
“1990年，明仁天皇寄给我62种虾虎鱼类标本，供我研究和编撰中国动物志（鱼类）所用。这些标本仅日本产出，不少还是稀有种类，弥足珍贵。”时至今日，伍汉霖仍记得与明仁天皇交往的点滴。是什么让伍汉霖和明仁天皇保持了那么长时间的友谊？在伍老看来，答案其实也很简单。“一是要以诚待人，有礼有度；其次要时刻保持对学术求真的态度。”正因如此，两人没有因国别和身份不同而产生隔阂，在鱼类学研究中成为彼此值得信赖的学术伙伴。
1992年明仁天皇（左）在上海西郊宾馆与伍汉霖握手上观新闻图
伍汉霖第一次到日本时，明仁天皇在赤坂御所内举行欢迎宴会，并邀请东京的20余位日本鱼类学家作陪。宴会上，伍汉霖听说明仁天皇非常喜欢中国的皮蛋，可日本只有横滨有产出。细心的伍汉霖记在了心上，此后每次访日会面，伍汉霖都会带上一盒皮蛋作为礼物相赠。“有一次交谈，明仁天皇还提到喜欢中国料理，尤其是炒饭。”
1992年10月，明仁天皇访华，时任上海市长的黄菊在西郊宾馆宴请来宾。眼看到了宴会开始的时间，可迟迟不见明仁的身影。伍汉霖恰巧看见了天皇的侍从官，赶紧询问发生了什么。侍从官告诉伍汉霖，天皇对他赠送的虾虎鱼标本爱不释手，正在细细观察。在宴会上，明仁天皇对一幕好奇不已——原本热闹的场合，为何大闸蟹一端上来，大家都鸦雀无声了？在一次闲聊中，伍汉霖为他解开了谜底。当时国内很少有超过半斤的螃蟹，别人都忙着用木榔头敲碎了品尝。而明仁天皇和皇后的大闸蟹则经过了“加工”：新锦江饭店的大师傅将蟹肉取出，藏在蟹盖下，让明仁天皇不会因为不习惯而失礼。
在与明仁天皇的交往中，有些片段令伍汉霖印象深刻。在伍汉霖第三次访日的一个下午，研究所外突然戒备森严，待从坂本先生急匆匆跑来对伍汉霖说：陛下和皇后专门来看您，己快到研究所门口。伍汉霖赶紧跑到门口，明仁天皇和皇后已在等候。他们身着便装，头上冒汗，似是刚刚结束劳动。明仁天皇告诉伍汉霖，他每年都要亲自种植一小块水稻田和高粱地。今天下午和皇后一起收割高粱，准备将它晾干，选择吉日，用作祭祀，祈祷丰年。待从还指着不远处地一间蚕房，那儿是每年春天皇后养蚕的地方，旁边长满了桑树。天皇年事已高，繁忙国事、科研之余，每年还要亲自参加农业劳动，这让伍汉霖不禁肃然起敬。
2009年，在东京最后一次见明仁天皇时，伍汉霖带给了他一份特殊的礼物：140万字的《中国动物志虾虎鱼亚目》。“这本书经过了近20年的编撰，期间明仁天皇对该书一直很关注。”伍老告诉记者，“可以说这本书的出版是中日两国科研协作的典范。”
退休后的伍汉霖也没有闲着，他积极推动上海海洋大学与日本福冈大学、东京大学等学校的合作，邀请日本鱼类学家来我国考察，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而他自己也继续着所热爱的鱼类研究事业，前两年与台湾鱼类学家合作出版了《拉汉世界鱼类系统名典》，将全球31707个有效海洋及淡水鱼类拉丁学名全部译成中文，对加强中国及国外鱼类名称的交流有着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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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