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学术界对女性的“敌意”由来已久?
4月10日,世界第一张黑洞照片出炉。随后,麻省理工学院(MIT)在Twitter上发布了一张博曼的照片,是她在MIT读研时第一次看到构建中的黑洞照片的珍贵瞬间,以宣传其对黑洞照片的贡献——她提出的算法,使得各大望远镜收集的数据可以结合在一起。《纽约时报》也把博曼称为“黑洞项目的面孔”。
MIT发布的博曼照片
这本是一个令人兴奋而骄傲的时刻,对博曼(Katie Bouman)的贡献的质疑——她的贡献不足以令她被单独宣传——却迅速在社交平台上蔓延。虽然,“孤独的天才”的科学史叙事确实不合理,但媒体Vox指出,这种质疑往往只针对女性。
“孤独的天才”只适用于男性?
塑造“孤独的天才”形象,一直是科学史叙事的倾向。这种科学故事,通常是这样讲的:世界本是一如往常,接着牛顿、爱因斯坦之类的人降临人间,动摇了我们对世界的基本理解。其实在现代科学中,很少有成果背后只有一个人的努力,那些成就往往是学术界长久积累和团队努力的结果。
当MIT发布的博曼照片被病毒式传播时,博曼就突然成为了黑洞照片背后的“孤独的天才”。正如美国众议院议长Nancy Pelosi所赞誉的那样,博曼激励了所有美国人,尤其激励了那些对STEM领域(Science,Technology,Engineering,Mathematics,即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怀有梦想的年轻女性。
Nancy Pelosi发的twitter
很快地,博曼声明了黑洞照片的拍摄依靠的是团队合作,总共有200多位科学家在世界各地开展工作,为此作出了贡献。然而,那些攻击她的右翼分子仍不罢休,他们害怕让一位女科学家大出风头,会挑战正统,使男性在社会中的地位不再稳固和安全。“这是一场文化的/意识形态的斗争“,社会科学家Nour Kteily评论道。
事实上,“孤独的天才”的形象塑造在科学史上很常见,比如引力波的发现依靠的是上千科学家的努力,最后因此获得名声和诺贝尔奖的只是Kip Thorne、Rainer Weiss和Barry Barish这三位科学家。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性在重大科学发现中的贡献经常被忽视或低估。
奥地利-瑞典原子物理学家、“原子弹之母”莉泽·迈特纳(Lise Meitner,1878-1968)一生工作杰出,曾三次提名诺贝尔奖,但都终未获得。她与德国化学家、物理学家奥托·哈恩(Otto Hahn,1879-1968)共同发现了核裂变,而且第一个用理论解释了核裂变,并命名了“核裂变”。但当男性科学家哈恩凭借核裂变获得诺贝尔奖时,迈特纳却被忽略了。
莉泽·迈特纳
对博曼的宣传可能有些夸张了,但她的这张照片的确对于性别平等意义重大。当我们想象一个科学家时,脑海里浮现的往往是爱因斯坦吐舌头的形象,而几乎不会浮现一个女科学家的形象。因为在教科书和媒体报道中,男性科学家照片的数量远多于女性科学家。当女科学家Donna Strickland于2018年获得诺贝尔奖时,她甚至没有维基百科条目,因为她被认为不够重要。现在我们有博曼的这张照片了,它会印在人们的脑海里,会激励许许多多志于学术研究的女性。
性骚扰使女性不敢前进
在今年1月,皮尤研究中心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在STEM领域工作的女性中有50%的人在工作中遇到过性别歧视,36%的人认为性骚扰是工作场所的一大问题。
研究报告显示STEM领域中的女性所面临的困境,图片来自皮尤研究中心
科学作家玛格丽特·沃森(Margaret Wertheim)在Aeon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叙述了她被性骚扰而选择离开她所热爱的物理学的经历。在上世纪70年代,沃森在澳大利亚的昆士兰大学求学,当时她是除秘书之外物理系唯一的女性。她原本以为这里的求学环境非常纯粹,直到一位教授对她进行了性骚扰,她才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被卷入了赫尔曼·黑塞笔下的“玻璃球游戏”(The Glass Bead Game,黑塞的长篇小说),原本那个纯洁的、崇高的大学乌托邦荡然无存了。
玛格丽特·沃森,图片来自https://www.margaretwertheim.com/
如今距离沃森当年的遭遇已逾四十年,但沃森指出,现在的情形几乎没有改变。美国的一流大学丑闻频发,包括加州理工学院、芝加哥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高级科学家们被指控性骚扰女学生和女同事。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著名天文学家杰弗里·马西(Geoffrey Marcy),掌握着数百万美元的科研经费,曾提名诺贝尔奖,在他被举报性骚扰之后,大学的回应一直不温不火,经过师生的强烈抗议之后,他才主动辞职。
除了大学对位高权重的教授的宽容之外,对于性骚扰的“大事化小”也令境况变得更糟。曾有一位女博士后向世界最权威的学术期刊之一《科学》(Science)的一个栏目寻求建议,因为她的男性导师一直往她的衬衫里看,而栏目对此的回复是,应该把导师的这个行为当作是种“幽默”。学术的最高殿堂之一将性骚扰看作是一种“幽默”,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幽默”,而且还是“黑色的”。
大量年轻女性因性骚扰和持续的不公平环境而退出科学研究,例如举报马西教授的两个学生已经离开了天文学,而学术界却对此不以为然,极为傲慢。那些女学生、女学者本是人类潜在的无价之宝,她们或许本可以有巨大的科学发现和发明,现在却被这个由男性统治的学术界所淹没。学术界却不认为这是巨大的损失,因为他们在心底里觉得女性本来就不行,前美国财政部长、前哈佛大学校长Lawrence Summers就在一次会议上说,在顶级科学家中没有更多的女性,只是因为女性的智力与男性不同。
学术界对女性的“敌意”由来已久
其实学术界对女性的敌意由来已久,这个由人类精英组成的共同体,本应该走在时代的前列,但它不仅没有成为争取性别平等的领导者,反而落后于社会。在演讲中,上野千鹤子就列举了大学里研究岗位的女性比例数据,女性助教占比为18.2%,副教授为11.6%,教授则为7.8%,这些数字比国会议员的女性比例还要低。
又如在上文提到的“原子弹之母”迈特纳的时代,欧洲大部分国家都不允许女性接受公共教育,但她的父母非常开明,给予她家庭教育,帮助她获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然而,即便她已经拥有博士学位,在1905年她仍需通过申请,才能参加量子力学创始人马克斯·普朗克(Max Planck,1858-1947)的讲座。在此之前,普朗克从未允许过女性出现在他的课堂上。之后,迈特纳在柏林的凯撒·威廉研究所工作时,被安排在唯一拥有女性盥洗室的地下室开展研究。作为哈恩的合作学者,迈特纳却仅仅被看作是哈恩的不需要付钱的“房客”。
还有杰出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埃米·诺特(Emmy Noether,1882-1935),也有类似的遭遇。她在德国大学求学,最终能获得博士学位也只是因为她的父亲是该校的教授。之后,她没有酬劳地工作了数年,终于成为抽象代数领域的先驱,也因此被邀请加入当时世界上最前沿的数学研究中心——哥廷根大学数学系。当时,哲学系的教师们强烈反对这一位女性成为他们的同僚,数学家大卫·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1862-1943)反唇相讥道:“毕竟我们这是一所大学,而不是澡堂。”
埃米·诺特在做实验
迈特纳和诺特都是爱因斯坦的同辈人,诺特甚至为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提供了数学帮助,爱因斯坦对她们都相当欣赏。然而,如此杰出的女性,却是在特殊的帮助下,跨越了重重关卡才有条件进行科学研究。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女性科学家,大部分都有亲属是科学家,比如居里夫人,因为只有这样女性才有可能发现一条摆脱性别歧视进而进行科学研究的道路。正如上野千鹤子的演讲里提到的,有很多女生被折断了小时候谁都曾拥有的翅膀。
白人女性的境地尚且如此困难,有色人种女性则遭受更大的歧视。在西方神话中和历史上,都有许多美丽且充满力量的黑人女性,但我们今天却似乎对她们知之甚少。背后的原因其实不言自明,那就是西方的艺术作品和历史叙事悄然地抹去了她们,就好像她们从未存在过。女性一直作为被动的“第二性”而存在,而在女性内部,有色人种更是受到了性别和种族的双重歧视和压迫,或许此刻我们该乘着千鹤子和博曼的东风,积极地、勇敢地发出女性的声音,以挣脱“第二性”的锁链。
参考资料:
https://www.vox.com/science-and-health/2019/4/16/18311194/black-hole-katie-bouman-trolls
https://aeon.co/essays/why-is-scientific-sexism-so-intractably-resistant-to-reform
http://www.bbc.com/culture/story/20190114-how-black-women-were-whitewashed-by-art
http://www.asahi.com/ajw/articles/AJ201904130027.html
作者:新京报记者徐悦东实习记者李颖
编辑:木子;校对: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