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让北京人烦恼的飞絮背后,藏着京城生态变迁的密码
摘要:北京市园林绿化局日前宣布:经过两年调查,清点出五环内杨柳雌株28.4万株,今后将对其精准治理,力争明年飞絮明显改善。
每年四五月时节,漫天飘舞的杨柳飞絮必然成为北京人的话题。园林绿化部门的新闻发布会关于它,京城的报纸、电视里少不了它,街谈巷议说的还是它。人们恼它、咒它,却似乎又奈何不了它。
飞絮的源头是杨树和柳树(下文合称“杨柳”)雌株。市园林绿化局日前宣布:经过两年调查,清点出五环内杨柳雌株28.4万株,今后将对其精准治理,力争明年飞絮明显改善。
飞絮难住了北京人
一阵风起,飞絮蒙蒙,直扑行人面。落到地上,便圈成毛茸茸的团状,或在行人脚下碾碎,或随脚步再次扬起。飞絮原本无足轻重,且在诗词里常作离情别绪的意象,如今却成为北京人的烦恼。
飞絮让敏感体质人群备受煎熬,一到春天,医院的变态反应科患者人数激增。飞絮体轻易燃,易引发火灾。曾有媒体报道,仅2017年4月28日一天,北京119指挥中心就接到飞絮相关火灾301起。
有些不堪飞絮之扰的北京人开始报复杨柳。2015年春天,羽毛球奥运混双冠军高崚将自家小区内的8棵杨树横腰砍成8根光秃秃的树干,后被邻里举报。高崚称是为了“治理飞絮”,随后城管介入调查,也认同了她的说法,不予追究责任。
政府也想了不少治理的法子,但效果都不理想。早在2000年,北京市园林部门就把治理飞絮作为一个大课题来研究。最初想到的是“外用”花序疏除剂,喷洒这种药水后,雌花序会在飞絮前脱落。但是药水会在空气中飘移,污染大气和树下植物。
后来,给杨、柳树“内服”过飞絮抑制剂(也被称为“避孕药”)。园林工人将这种药物注射入树干,抑制雌花分化。但40元一针只管一年。
科研让原甚至还试过给杨树做“变性手术”。砍掉原有雌株树冠,在其主枝上嫁接幼嫩雄性枝条,将雌性树变为雄性树。但“变性手术”成本高、效率低,每棵树花费500元左右,一位熟练工人一天嫁接数量不足10棵,2008年至今,北京嫁接的杨柳总量仅1000余株。
十多年反复试验下来,园林绿化部门和科研人员发现,这些生物和化学方法各有弊端。而最“老土”的物理方法可能才是最管用的方法。
今年,喷水、剪枝两大“土法”重回主流。日前,在首都机场高速附近的飞絮治理现场,一辆高压喷雾车正对着几棵杨树的树冠喷出高压水雾,水滴顺枝条流下,夹裹着飞絮,落在地上的绿化带中。另一边,园林工人正在为一棵柳树疏枝修剪,通过控制花序数量,减少飞絮产生。
不过,面对五环内28..4万株雌株(全市建成区约200万株),喷水、剪枝等物理手段不仅耗时耗力耗水,也只能管得一时。
北京人的确是被飞絮难住了!
半个世纪前的选择
京城飞絮成患其实也只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的事情。中国林科院林业研究所研究员张建国介绍,北京现有的杨柳主要集中种植于六七十年代。种植后一二十年,也就是上世纪后期,才逐渐开花结果,散播飞絮。
在关于老北京的记述里,很少见到杨柳的身影。旧时北京的四合院是讲究种树的,但多种枣树、榆树、紫白丁香、西府海棠或是槐树,尤其是槐树。1948年,张恨水在《五月的北平》里写道:“不分大街小巷,不分何种人家,到处都栽着有(槐树)。在五月里,你如登景山之颠,对北平城作个鸟瞰,你就看到北平市房全参差在绿海里。这绿海就大部分是槐树造成的。”
但是,杨柳却很少种在四合院。北京作家肖复兴说:“北京人认为杨柳不成材。如果现在你到了四合院里看见杨柳,都是后栽上的,年头不会太长。”明清两代,皇家园林、寺庙或私家花园里也种树,当然同样没有“不成材”的杨柳。
直到1949年以后,杨柳才逐渐“占领”京城。新中国成立之初,北京自然环境恶劣,绿化任务紧迫。春季常常沙尘漫天,北京观象台统计,上世纪50年代北京地区春季沙尘日数平均高达26天。
1953年3月31日,新华社一则电讯稿说:“几年来的造林绿化工作规模仍然很小,速度不快,和首都各项建设发展的要求极不相称。”
为加大绿化规模、加快绿化速度,当时的北京市委决定,大量种植容易栽活、生长较快、容易成荫、能够较快供给木材的阔叶树。备选的有杨树、柳树、杉树、桉树、泡桐、马尾松等。
选来选去,还是本土树种杨树和柳树好。首先,适应能力极强,耐碱耐旱,适合少雨的北方地区。其次,成材快,一般5到8年就可供砍伐利用。再次,叶绿时间长、树冠浓密、遮阴效果好,是城市绿化的优选。
恰逢当时的河北省林科院研究出表现优秀的乡土树种——毛白杨,它具有生长势好、树形美观、易管护等优点,因此被大量引进北京。
不过,这批毛白杨却是雌株,学界称为“易县雌株毛白杨”。据张建国研究员解释,这是因为雌株在前期生长速度较快。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雌株都发育成熟,进入壮年,开始繁衍后代,飞絮问题显现。
杨柳对京城功远大于过
回过头来看,当初选择杨树作为北京的主要绿化树种是不是错了?有些市民甚至建议,直接把产生飞絮的杨柳雌株都砍掉。
林业专家则认为,杨柳对北京来说功远大于过。张建国说:“杨柳是增加北京城市绿量、调节环境气候、改善生态的大功臣,仅杨树就占全市森林面积的近一成,森林蓄积量(即森林中林木材积的总量)更是占全市总蓄积的42.2%。”飞絮只是短期现象,十天半月就结束。如果因为飞絮而把杨柳一砍了之,实在是因噎废食、得不偿失。
另一方面,反思飞絮问题,不能脱离既定的历史条件。半个世纪前的选择是基于半个世纪前的主客观条件。张建国说,当年首要是解决木材和防护林网问题,而杨树最可满足这两个需要。正如一位园林工作者所说:“当时园林绿化工作者更多的是考虑怎么让北京尽快绿起来,没有特别在意飞絮问题。”此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城市绿化尚处于起步阶段,可选择的树种相对较少。
当然,也不是没有经验可以汲取。半个世纪前,当人们在挑选北京绿化树种时,似乎认为,一定有某种植物是最好的,所以要找到它、大规模种植它。后来,人们渐渐明白,单调的物种构成使城市生态变得脆弱,而多样化能带来稳定性。张建国说:“生物多样性,也就是以乡土树种为主的多树种配置,能带来更好的生态效益。”
今天,城市绿化的理念已大大进步。北京市正在实施新一轮百万亩造林绿化工程,工程明确提出“生态优先、保护生物多样性”。绿化树种的选择标准也从过去的“容易栽活、生长较快、容易成荫、能够较快供给木材”变为“乡土、长寿、抗逆、食源、美观”。
2013年,北京出台《北京市主要常规造林树种目录》,其中对杨树明确要求采用雄株。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同时也规定,自2015年起,在各项园林绿化工程中,严禁使用杨柳雌株,以求从源头上治理飞絮。
然而,眼下的飞絮如何处置?张建国认为,最有效的方法还是把杨柳雌株伐去,但不是一次性的,而是逐步用雄株或其他树种替代老龄雌株。
大树不是一天长成的,更新也不能指望在朝夕之间。
栏目主编:樊江洪文字编辑:樊江洪题图来源:东方IC图片编辑:雍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