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爆炸：有坚硬路基阻拦的车道被掀掉至少70米

原标题：[等深线]响水劫

中国经营报《等深线》记者程维柴刚响水报道

在响水“3·21”爆炸事故过去的第15天，江苏省盐城市政府宣布，永久关闭发生爆炸的响水工业园区。

3月21日14时48分，江苏省盐城市响水县陈家港生态工业园区内的江苏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嘉宜”）发生大爆炸，据当地官方部门公布的信息，截至3月27日，这次特别重大爆炸事故已造成78人死亡，超过600人不同程度受伤。4月5日，盐城市政府宣布，永久关闭该化工园区。

江苏省生态环境厅4月1日晚公布信息称，本次大爆炸附近的新丰河闸内、三排河、新民支渠地表水仍超标，新农河闸内部分项目仍超标，这一信息没有公布具体的超标数据。此前2天，盐城市生态环境厅公布上述河段的苯超标，超过正常值的666倍。

因国务院事故调查组目前尚未发布相关信息，有关本次大爆炸的一些基本信息尚未得到明确。关于这场爆炸的一切，还需等待国务院调查组的结论。

现场溯源

3月26日晚18时30分，天快黑了，天嘉宜南大门进口处，消防官兵们仍然在用消防车从南门公路旁的水沟中抽水，加入6%的AFFF/AR泡沫灭火剂，然后向南门内侧90米处西侧爆炸后的苯罐内，喷射含泡沫灭火剂的水柱。

苯罐高约20米，直径约12米，罐体漆成白色。实际上此处共有3个白色罐体，呈东西向排列。

3月23日，天嘉宜化工厂区已成废墟，爆炸现场仍冒有大量烟雾。《等深线》记者柴刚摄影

《等深线》记者获得的资料显示，其实这3个罐，只有2个是苯罐，另1个是甲醇罐，3个罐体大小一致，容量均为1500立方米。资料中没有注明究竟哪2个罐中装的是苯，但爆炸前的图片显示，靠东边2个罐的顶部有连接物，或为苯罐。

苯，易燃，主要用于香料、燃料、塑料、医药、炸药、橡胶等领域。

但苯同时也是联合国辖下的国际癌症研究所（IARC）确定的一级致癌物。苯主要通过呼吸道吸入（47%~80%）、胃肠及皮肤吸收的方式进入人体。苯的代谢物进入细胞后，与细胞核中的脱氧核糖核酸（DNA）结合，会使染色体畸变，比如有的断裂、有的结合，这就是癌变（形象地说是发生变异，因为染色体是遗传物质，它控制着细胞的结构和生命活动等），长期如此，就会引发癌症。

站在天嘉宜南侧紧邻的盐城德力化工有限公司旁的太和路上，可见德力化工基本被夷为平地。图中右下侧的白色水柱，是消防人员正在往爆炸后残存的苯罐中喷射消防水。盐城市生态环境局3月28日公布的信息称，已经转移爆炸大坑中的废水11000多吨至裕廊中转池内。这些废水中，多项有毒指标严重超标。《等深线》记者程维摄影

甲醇，易燃，有毒。在本次爆炸中，这3个罐，存储的大致3000立方米苯和1500立方米甲醇，起到了助推作用。

这3个存储巨量易燃物、毒性十足的罐体南侧30米，就是天嘉宜的员工宿舍。

厂区内多处地面，积累有10厘米左右厚的消防水与化工原料、成品或废品的混合物，白色泡沫下面的水呈褐色，且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恶臭。这些废液与消防积水，自3月21日大爆炸后第八天，也就是3月28日，时有集中抽取，外送处理。

经过两天两夜抽排，至3月30日，本次大爆炸形成的积水坑内的1.8万方含酸废水，已转至裕廊化工、江苏之江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之江化工”）二期的污水池，下一步将集中进行无害化处理。之江化工就位于本次大爆炸点的西侧，是本次大爆炸除天嘉宜外，受损最严重的工厂。

“3.21”爆炸事故发生后，人们从响水生态化工园撤出。《等深线》记者柴刚摄影

李斌（化名）等多位幸存者在接受《等深线》记者及其他媒体记者采访时称，本次事故，共听到两次大的爆炸声。第一次爆炸后，一些幸存者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冲击倒地；随即发生第二次爆炸，第二次爆炸威力惊人，一些幸存者被爆炸冲击波掀起抛出十几米，重重地摔在地上。

天嘉宜的厂区，呈倒“L”形，或称呈阿拉伯数字“7”形。爆炸点位于“7”形左侧（西侧）那一笔的左下方。该厂的南门，位于“7”形的末端。

天嘉宜整个厂区所占区域大致呈倒“L”形，占地面积147378.32平方米，东西最宽490.06米，南北最长473.54米。厂区共设有两个出入口，厂区主大门设在南侧，正对大和路，为主要人流出入口，在西侧设有一物流出入口，正对经三路，实行人、物合理分流。

天嘉宜厂区包括办公区、宿舍、仓储区、生产区、公用工程与辅助生产区、环保工程区等。

暮色降临，天嘉宜大爆炸中残存的苯罐前的地面上，积满了白色的消防泡沫，泡沫之下，是近10厘米左右厚的褐色积水。盐城市生态环境局在爆炸多日后公布的监测数据显示，天嘉宜厂区内的苯严重超标，超标峰值高达正常值的几百倍。在这种环境下，即使仅皮肤暴露在外，即可苯中毒。记者为拍照，不得不暴露一只手在外，拍后立即插入橡胶手套。《等深线》记者程维摄影

多位幸存者此前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称，第一次爆炸的点是天嘉宜工厂内的天然气站附近的蓝色小屋。

卫星地图显示，天然气站西南侧及西侧，分别有两幢蓝色屋顶的建筑。一栋占地16.5米×30米东西方向的横向蓝色屋顶小屋，以及一栋长60米、宽18米的较大蓝色屋顶建筑。大蓝顶建筑东侧有一幢稍矮的灰色屋顶建筑，灰顶屋长50米、宽25米。两幢大屋均呈南北走向。

天嘉宜一位幸存者称，这一蓝一灰两幢大屋，是该公司的固体废物仓库，简称“固废仓库”。目前还无法从幸存者及现有能收集到的资料中，确认蓝色屋顶的小屋究竟做何用途，以及该蓝色屋顶小屋是否为该公司堆放天然气罐的地方。

3月23日中午，消防员、环境监测人员等，踏着积有黄褐色消防水的道路，再次进入爆炸区。《等深线》记者柴刚摄影

固废仓库位于天嘉宜厂区的最西侧靠最南的位置，再往西就是天嘉宜的西侧围墙，围墙之外是一条南北向的公路，公路西侧是之江化工。从天嘉宜固废仓库的西侧围墙起，至天然气站的最短直线距离为150米。

本次大爆炸所炸出的巨坑，直径大致为160米左右，坑深度约为2米。

2015年8月12日晚发生的天津大爆炸，炸出的坑直径为97米，深2.7米，中国地震台网测出相当于2.3级地震，后国务院事故调查组公布的数据称，经过测算，该事故总的爆炸能量相当于450吨TNT当量。

而本次响水大爆炸之后，中国地震台网测出的震级为3.0级，后修正为2.2级。

紧邻本次大爆炸中心点西侧的之江化工，在本次爆炸中受损极为严重，除现场化工设施、设备及建筑物严重损毁外，最有视觉冲击力的是，此前之江化工一幢大致5层楼高的楼体前的几个巨型金属罐体或反应装置，在本此大爆炸中，被高温瞬间融成了一排如流质状的蔫茄子一样，耷拉在残存的楼体架构上，这些金属罐体或反应装置被高温氧化成黑色，但这些黑色之下，隐隐透露出一些冰冷的金属灰底。

废物仓库

《等深线》记者在现场调查中发现，如果不是天嘉宜背后那条公路经三路的坚硬路基“阻拦”，本次响水大爆炸所造成的爆炸坑还会更大。

即使有经三路坚硬路基阻拦，本次大爆炸还是把经三路的双向车道中的东侧车道，完全掀掉了至少70米左右。

记者的实际勘查结果显示，从经三路被炸毁的爆炸坑边沿至坑中心点的80米处，正好为本次大爆炸形成的巨坑的圆点，卫星投影地图显示，此原点位置正好位于固废仓库的最东侧墙壁处。

据本次大爆炸的目击者称，本次大爆炸曾发生两次爆炸，且第一次爆炸前曾见蓝色屋顶建筑的顶部在冒烟，有经验的目击者随即开始逃命，而没经验的目击者则举起手机拍照或摄像。

据响水县政府官方网站公布的《江苏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环保设施效能评估及复产整治报告》，天嘉宜的固废仓库为1078立方米（记者注：根据卫星图像中的固废仓库屋顶长约50米、宽约20米的数据测算，此处的数据应为1078平方米），主要存储厂内产生的废液和固废等。

该报告称，天嘉宜产生的危废（记者注：危险废物）类别主要为废矿物油（HW08）、油/水、烃/水混合物或乳化液（HW09）、精（蒸）残渣（HW11）、有机树脂类废物（HW13）、其他废物（HW49），实际日产生量约为11.022吨，其中固废实际产生量为8.02吨（334.17kg/h），废液实际产生量为3.002吨（125.08kg/h），前期按照环评要求进行委外处理，后期拟在本厂进行焚烧处理。

天嘉宜大爆炸巨坑与厂区布局位置关系图。目前尚无法进一步确认固废仓库前的空地是否堆积有巨量易燃易爆且易挥发毒气的固废、废液。此外，暂时无法确认为何在2个共计3000立方米的苯罐，以及1个1500立方米的甲醇罐旁，布局员工宿舍及食堂的原因。《等深线》记者程维制图

《等深线》记者据天嘉宜2015年11月公布的《固废和废液焚烧项目（4500吨/年）环境影响报告书》（报批稿）公布的数据匡算，天嘉宜4期项目共有33项危险废物，其中22项放在天嘉宜新建的固废和废液焚烧项目中，自行处置。

这22项中，年产生量较大的危险废物分别有：废二苯砜（fēng）126.44吨，精馏/蒸馏残渣、离心残渣477.277吨，废有机溶剂80吨，反萃废液78.3吨。另有污泥834.86吨。

这447.277吨精馏/蒸馏残渣、离心残渣，主要含甲醇、甲苯和其他有机物。

其中的甲醇呈液体，高度易燃，其蒸气与空气混合，能形成爆炸性混合物；甲苯易燃，其蒸气与空气可形成爆炸性混合物，遇明火、高热能引起燃烧爆炸，甲苯与氧化剂能发生强烈反应。此外，甲苯流速过快，容易产生和积聚静电。其蒸气比空气重，能在较低处扩散到相当远的地方，遇火源会着火回燃。

3月23日，当地环保部门工作人员在爆炸区域取样检测。《等深线》记者柴刚摄影

经《等深线》记者核查，这447.227吨（年产生量）中的“其他有机物”，包含三羟甲基氨基甲烷磷酸盐、三羟甲基氨基甲烷、硝基甲烷、2-氨基均三甲苯、2-氨基对二甲苯、3，4-二氨基甲苯、间二甲氨基苯甲酸、二聚物、对甲苯胺。

硝基甲烷易燃，其蒸气与空气可形成爆炸性混合物。强烈震动及受热或遇无机碱类、氧化剂、烃类、胺类及三氯化铝、六甲基苯等均能引起燃烧爆炸。燃烧分解时，放出有毒的氮氧化物气体——硝基甲烷，可以用作气雾推进剂，制造炸药和火箭燃料等。

对甲苯胺，有毒，遇明火、高热可燃，其粉体与空气混合，能形成爆炸性混合物。

此外，天嘉宜的固废及废液焚化项目，为达成设计的3个燃烧阶段，每年需消耗450吨柴油，以确保在第三段燃烧时，温度能达到1100℃至1200℃。天嘉宜在厂区设置的柴油储存罐，可储存30立方米柴油。目前无法确认这些柴油的储存位置是否位于爆炸核心点附近。

这是天嘉宜的精馏车间，是产生本次大爆炸的固废和废液的主要源头。地上的白色物质为消防泡沫。《等深线》记者程维摄影

柴油在焚烧炉项目中的作用是，在焚烧炉启炉、进炉物料热值低时（不能自燃）以及三燃室温度达不到1100℃时，采用轻柴油做辅助燃料，通过检测三燃室炉温及排气中含氧量，调节助燃气体及辅助燃料用量，使废物焚烧处于最佳状态。1100℃是该焚烧炉在三燃室消解剧毒及一级致癌物的二噁英的最低温度。

有天嘉宜员工在本次大爆炸后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称，天嘉宜的固废及废液焚烧炉此前是使用成本低的“秸秆，”今年初才采用天然气。有一位在本次大爆炸中正好给该公司送天然气的司机，确认了该公司使用天然气罐的信息。爆炸当天，有3车天然气罐运入该工厂，但该厂此前原有的天然气罐数量不详。

天嘉宜天然气站的位置，位于本次大爆炸产生的巨坑的东侧边沿。

不过，因本次大爆炸后能找到的天嘉宜幸存者有限，且暂时无法找到固废仓库及固废焚化车间的员工，因此暂时无法确认到，天嘉宜究竟在固废仓库及固废焚化车间存放了多少易燃易爆物。

2018年7月，天嘉宜的《环保设施效能评估及复产整治报告》中称，该公司环保手续齐全，但焚烧炉项目尚未验收完成，天嘉宜法定代表人陶在明“承诺焚烧炉项目在复产开工后 3个月内完成验收”。

天嘉宜一位幸存者称，因为此前每年都要向固废和废液处理公司支付一大笔钱，因为焚化项目设计有余量，天嘉宜为节约成本，有可能在焚化炉正式启用前，以及在使用中间歇性启用以节约成本。未启用期间的固废和废液，集中堆码在固废车间或固废车间外的空地上。不过，此说法目前仅为推测，暂无其他准确信源支撑。

空气环境

实际上，在爆炸事故发生前，有关响水化工园区的环境问题，官方早有关注。

2018年10月17日，中央第四环境保护督察组组长马中平曾向江苏省委、省政府通报督察意见：“盐城市响水生态化工园区等化工园区企业废气收集处理设施建设不到位、运行不正常现象普遍，园区异味明显。全省12家石化企业，仍有9家未按整改方案要求安装挥发性有机物环境监测设施。”

天嘉宜2018年7月的《环保设施效能评估及复产整治报告》也披露，该公司共30项问题，其中有67处密封点出现泄漏。其他问题诸如：“三车间部分生产设备无组织废气收集，还有待改进；二车间如配酸釜、废酸贮槽等釜、罐、槽尾气有部分通过呼吸管直接排放，需接入尾气处理装置；一车间目前溶解釜上方的集气罩无法做到有效收集挥发气体；前馏分放空管未接入尾气系统；六车间二楼有部分点位的釜、罐需加装收集管道；五车间二楼有部分点位的釜、罐需加装收集管道。固废仓库及焚烧炉废物贮存仓库废气收集管设置不合理，应采取多点收集；危废预处理环节（配伍进料间）无组织废气扩散，应增加一套废气收集处理装置。加强成品卸料口废气的收集处理。”

另有一些环保处罚公示及整治报告，也提及了此类问题。

经核查天嘉宜此前的公示，该公司的主要产品二硝基苯为剧毒，也可做炸药原料；间苯二胺为有毒化学品，刺激眼睛和皮肤；间羟基苯甲酸可燃，具刺激性，对环境有危害，对水体和大气可造成污染，蒸气能对上呼吸道、眼睛和皮肤有刺激作用；邻苯二胺可经皮肤进入人体，有不同的致敏作用，口角、眼角、鼻孔等部位易受伤害，吸入粉尘可引起支气管哮喘，经口中毒症状与苯胺中毒相似。

对苯二胺有毒，不易因吸入而中毒，但口服毒性剧烈，与苯胺同。该品有很强的致敏作用，可引起接触性皮炎、湿疹、支气管哮喘，眼睛防护需戴安全防护眼镜，身体防护需要穿防毒物渗透工作服。

在响水生态化工园内，随处可见各种安全标语。《等深线》记者柴刚摄影

天嘉宜年产500吨对甲苯胺，该产品系毒害品，可经吸入、食入或经皮肤吸收，急性中毒多由皮肤污染而吸收引起。自觉脸部灼热、剧烈头痛、头晕、呼吸困难，呈现紫绀症，以后出现血尿、尿闭、精神障碍、肌肉抽搐。该品的慢性中毒，可引起膀胱刺激症状。

这还只是天嘉宜的部分化工产品，还未计入其原料及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中间体及固体废物和废液，如果全部计入，《等深线》记者梳理的资料发现，仅其几个环保公示中列出的有毒品就达40多种。

盐城市生态环境局3月29日公布的《响水“3·21”特别重大爆炸事故环境应急响应情况进展（第二十期）》称：“爆炸大坑污水苯浓度为6.928毫克/升，超标68.3倍；化学需氧量为5400毫克/升，超标66.5倍；氨氮为143毫克/升，超标8.5倍；硝基苯为2.83毫克/升，超标0.4倍；苯胺类为0.16毫克/升，低于标准限值。与3月28日监测结果相比，爆炸坑污水化学需氧量、氨氮浓度有所升高，硝基苯、苯、苯胺类浓度有所降低。”——这是本次大爆炸后，当地环境监测部门第一次公布此区域的有毒有机物信息。

此前，该《情况进展》由公布监测到的3公里外的空气质量信息，逐步增加至顺风1公里、2公里、3公里的空气质量监测结果，再增加至爆炸点附近的几条小河的监测数据。至3月31日，之江化工西侧三排河的苯氨类超标多达641倍，前一天为超标666倍。

而同日，天嘉宜南门前的新民支渠，靠近德力化工有限公司的断面苯浓度为3.08毫克/升，超标307倍。

目前当地的处置方式是，将这些污染水抽取后，转移到附近污水池或抽空后的储油罐中，待下一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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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