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刘尚希:真正激活微观主体的活力 要多个政策相组合
新京报讯(记者 侯润芳 潘以纯)2019年,近2万亿元的减税降费“礼包”,力度空前。如何看待今年的减税措施及其带来的影响、如何实现减税效果的效应更大化、财政收入承压是否会带来风险?新京报就这些问题专访了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院长刘尚希。
在刘尚希看来,大幅度地降低税率,是作为税制改革的举措,其注入的确定性、对预期的引导性,要比以前的减税措施更有效。同时,要真正激活微观主体的活力,必须要多个政策相组合,才有可能实现更大的效应。比如如果融资成本减不下来,很可能就会抵消了减税降费的政策,所以要加快金融改革。
今年预期减税降费2万亿元,财政收入承压。不过,刘尚希认为,财政支出缺口是一个可控的缺口,不会“决口”,不会出现大的风险。此外,财政赤字率较2018年提高0.2个百分点可以应付减税带来的收入缺口。
“需要适度的财政扩张,但从目前看,当前的结构性问题并不能靠扩张就能解决了,没有太多必要过度地使用支出扩张政策。”刘尚希说。
“是税制改革的举措 注入的确定性、对预期的引导性更有效 ”
新京报:如何看待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及的有关减税降费措施?这一力度超过你的预期了吗?
刘尚希:根据政府工作报告,制造业等行业的增值税税率能从16%降到13%,降的力度确实超乎我意料之外。尽管我们以前也设想过、设计过,但是没想到这次政府工作报告一下子能这么大幅度地降低增值税的税率,这可能也超出了社会上以及市场上很多人的预期。
此次大幅度、超预期的减税降费,毫无疑问市场会有很正面的反应。以前大家一直在说,社会负担太重了,这次一降就超出了预期,企业的获得感肯定大大增加。以前减税主要是优惠政策,这次直接在税率上降,结合了增值税制度的完善,实际上是税制改革的一个重要举措。注入的确定性、对预期的引导性,要比以前的减税措施更有效,力度更大。
此次减税降费,对广大市场主体在心理上会形成一个冲击,而这种冲击对市场主体长期预期的生成、改善,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要真正改善预期,就要着眼于改善长期预期。大幅度地降低税率,而且是作为税制改革的举措,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确定性很强、有利于长远的举措。既有利于当前稳增长、保就业,对宏观经济有积极作用,而且又有利于企业减轻负担,增强活力。
更重要的是,企业的长期预期改善,其在投资、研发、创新等方面就会增强。尤其是,降低3个点的增值税税率,恰恰是落在制造业上,大家对制造业的信心就上来了。这样一来,大量的人才、资金就可能会流入制造业,从而促进制造业的发展,至少当前制造业人才、资金流出,甚至撤出制造业的局面就会有所好转。所以减税降费既是短期的强心针,也是改善长期预期、具有长期效应的重大举措。
新京报: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并没有实现增值税三档并两档的改革,你怎么看?
刘尚希:增值税三档并两档是方向,但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两档,要考虑财政的承受能力以及对不同行业税负变化造成的影响。
三档并两档的必要条件,就是在并的时候,不能带来太大的冲击。通过这次税率的下调,三档之间的差距缩小了,就为以后并两档创造了条件。断崖式的三档并两档是会制造风险、严重问题的。增值税三档税率适用于不同行业,形成了不同的税负格局,但相互影响,任何一档税率调整都会影响各个行业。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逐步调整,逐步到位,有一个渐进性的路径,不能搞休克疗法,一下就改了。
“要多个政策相组合 减税才有可能实现更大的效应”
新京报:为激发企业活力,减税降费目标力度明显加大,相关配套制度是否应该跟上?
刘尚希:要真正激活微观主体的活力,必须要多个政策相组合,才有可能实现更大的效应。比如说融资问题,如果融资成本减不下来,那很可能就会抵消了减税降费的政策,只有加快金融改革,才能解决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
金融也涉及市场定价,但政府可以通过金融的市场化改革,通过融资担保、货币政策等,去调整市场的参数。比如央行的利率调了,市场的利率就会发生变化。实际上,政府也是可以去影响金融定价,如贷款利率。这些也要一些配套的政策去做。
还有跟减税相配套的措施就是降费。社保降费,降低人力成本。现在人力的工资是没法降的,降工资招不到人。降不了工资,但社保缴费是有政策规定的,所以政府可以调整相关政策。
另外,激发企业活力,不仅是激发企业生产经营的活力,更重要的是激发企业研发创新的活力。因为只有研发创新才能增强竞争力,如果只是生产经营,那就是维持现状了。要转型升级,提升产品附加值,就必须要创新,这其中包含技术创新、产品创新、工艺创新、品牌创新、管理创新、模式创新等等。创新跟上去了,企业才能脱胎换骨,才能转型升级,企业转型升级最终的标志就表现在产品、服务的附加值是否上来了。附加值提高了,竞争力就增强了。
所以企业创新,光是技术创新也不行,如果品牌没有创新,产品尽管质量不错,但消费者不认账,那也是白费功夫。所以最重要的是得到消费者认可、市场认可,这只有创新才能实现。有了创新,企业才不会出现有点政策维持两年,过两年又不行了的情况,这才是真正可持续的转型升级。
“财政支出缺口的风险可控 不会‘决口’”
新京报:政府工作报告里,下调了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单位缴费比例,所以大家都很关心养老金问题。
刘尚希:养老金的问题,不能靠费率去维持,应该用低费率、宽费基的办法来解决。要是让公众都缴一点,负担摊薄一点,费率低一点,这样政府收的钱并不会减少,甚至会更多。如果维持高费率,就会把很多企业吓跑了,或者想方设法逃费,这样政府收到的钱可能更少。
如果能让企业活下来,能让更多的企业,更多的人创业,缴费的人就多了,费基就宽了,收的钱就多了。所以这个问题,要动态地去看,不能静态地去考虑养老金的问题。
老人越来越多,以后养老负担越来越重,而年轻人占比在下降,所以要激励更多的年轻人去创业。创业的人多了,才有更多的人去缴费,创业好了,才更有能力缴费。这样把费率降下来,成本也摊薄了,以后社保缴费增加才有基础,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说,这是一个整体、动态的设计,不能静态地、片面地,只考虑眼前,认为费率降下来以后,将来养老金的标准就降下来,不能这么去想,事实上也不会这样。
新京报:今年预期减税降费2万亿元,财政收入承压怎么办?
刘尚希:财政的减收毫无疑问的,带来了一个新的收支缺口,而支出整体是不能下降的——政府工作报告已经定了,23万亿元的财政支出,增长6.5%。
财政支出保持6.5%的增幅。财政收入绝对额不一定下降,毕竟税率减了,是减收。减收不等于财政收入会绝对地呈负增长,这就取决经济的状况。如果情况好转,从制度上看是少收了,但随着税源、税基的扩大,税的收入还是会有所增长,但在增幅上,毫无疑问是下降的。财政收入的增幅下降,或者说财政收入的增幅低于支出的增幅,那么就会形成一个缺口。
一个方法是通过扩大赤字来弥补,今年赤字率拟按2.8%来安排,比去年预算高0.2个百分点,部分地能支撑减税。另外央企、国有银行上缴利润再增加。再一个,就是把原来沉淀、长期没用起来的资金收起来,重新加以分配使用。这些办法,也能大体上弥补这个缺口。所以,即使财政收入的增幅低于财政支出的增幅,但支出缺口也是一个可控的缺口,不会“决口”,不会出现大的风险,不会出现财政状况恶化,变成财政危机。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财政风险是有所扩大的,但是风险仍在可控范围之内,因为缺口是可控的,有办法补上,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目前没有太多的必要过度地使用支出扩张政策”
新京报:如何看待今年赤字率拟按2.8%安排,而没有达到3%的门槛?
刘尚希:吃多少药、剂量多大要看病情,不是说非得把药多吃一点。如果治这个病不需要这么大的剂量,那剂量就可以小一点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只是看剂量来考虑问题,要和病情联系起来,要和经济的需要联系起来,所以赤字率的高低是和需要相联系的。
如果需要赤字率提高到3%,可能就定3%。但是从现在情况来看,我认为可能是不需要到3%的,现在减税形成有一个收入缺口,今年赤字率提高0.2个百分点,基本也能应付这个缺口了,何必又要更大的赤字,在支出方面去扩张?
其实在支出方面已经有专项债了,扩大了专项债的发行规模,实际上也能支撑地方的一些重点项目的建设,防止半拉子工程以及其产生的连锁反应造成风险,所以这方面实际上已经考虑到了,赤字率定到2.8%就够了。
新京报:未来赤字率有没有可能达到或者突破3%这个门槛?
刘尚希:未来要根据具体情况,如果经济形势好转了,赤字率不但不上升还有可能下滑,如果经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那就有可能继续增加。
所以政府工作报告里也提了句话——“为应对今后可能出现的风险留出政策空间”,要留有余地,保留一定的政策空间,用八分劲就够了,不需要用十分劲,还留有余地,如果以后有新的、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还有余地、政策空间来应付,从策略上说,这种安排也是正确的。
新京报:目前看,减税降费措施和目标都首先追求稳妥?
刘尚希:确实,中央提出要稳中求进,稳都不稳,可能就顾此失彼,就会出问题,那就进不了了,这种情况下反而会制造风险。所以一定要讲究稳妥,稳的基础上再去求进。
我觉得这个思路是对的,所以政策的制定也是考虑了这些因素,方方面面综合考虑,既要去激活企业的活力,同时要考虑宏观整体的平稳,还要考虑风险,包括财政风险、地方债风险、金融风险等等,这就是一盘棋,通盘考虑,只有这样,政策才是稳妥的、可靠的,才有效果。
从目前看,没有太多必要过度地使用支出扩张政策。适度扩张是需要的,过度扩张也解决不了当前的问题。当前的问题不是靠扩张能解决的,是结构性的问题。扩张能解决什么?结构比较合理的情况下,通过扩张,通过需求来拉动现有的增长,使产能得到更加充分的利用。问题是,现在有些产能是要淘汰的,再把这些产能拉起来,眼下增长是上来了,但是未来结构可能更加不合理,要巩固去产能成果,就不能搞大水漫灌。否则,很多落后产能就会死灰复燃,反而不利于整个市场出清以及结构的优化。
新京报记者 侯润芳 潘以纯编辑刘晓阳校对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