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艺考这场战役
这是李泽欣(化名)第二年参加艺考,像去年一样,她只报名了北京电影学院(以下简称北电)的表演系。
2月21日,北电初试那天,李泽欣发了条微博,两张自拍照里,她露出来半张脸、皱着眉头、背后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校门大字。她算不上漂亮,不够瘦、个子有些矮、脸上有肉,排队等待的时候,前面的女孩扭过头来问她,“你双眼皮是做的吗?”
今年,北京电影学院将招收520名本科生,报名的人数有59059人,相当于100个考生里只有一个幸运儿。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中国传媒大学的艺考报名人数也都达到历史最高。
我们采访了四位今年参与了艺考的考生,他们讲述了自己的艺考故事。
艺考半年前,我割了双眼皮
@李泽欣
我是一个人来北京考试的。
因为考表演系,我已经和我妈闹掰了,绝食、摔东西、离家出走都闹过,去年我做双眼皮手术,我妈只去刷卡交了钱,留我一个人上的手术台。后面眼睛肿了好长时间,洗头、洗澡都没法弄,我妈问我,“后悔了吧?”
我说我不后悔,就算今年再考不上,多考几年也不后悔,黄渤不就28岁才考上北电吗?
以前我是学小提琴的,我们高中是艺术高中,我们班是声乐班,平常别的学校主课是语数外,我们主课就是音乐。我学小提琴学到高三,准备报学校的时候才改了,想考表演系。
想当明星啊,能和我爱豆搭戏。我爱豆刚出道不久,第一部剧时我正好暑假,天天上网看他视频,给他刷数据、控评。
开学了以后,我就悄悄把手机带到教室里,夹在书中间看他。有次他搞了个见面会抽奖,我一个晚自习都在转发、评论那个链接,可能转了得有上百次,就希望自己能抽中。
最后当然没抽上。那个时候还没有锦鲤,不然我肯定把锦鲤都转一遍。
我特别羡慕能跟他搭戏的女明星,她本来也是个素人,听说是因为在湖南台实习过被导演发现了,直接就做了女一号。
我开始想考表演系,总得试试是不是?只要在圈子里,就有机会出名。
我和我妈吵了好几天,在家就是我也哭、我妈也哭,我爸当和事佬两边跑。最后我跟我妈说,如果不让我考表演系,我就不考了,反正她也不能绑着我去考试。然后我妈让步了。
2017年大概11月,各个学校都出了招生简章,班主任组织我们报名,我跟班主任也说,不考了。班主任就把我叫到办公室,我们班57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女孩不考,她是真的学烦了。班主任问我,“为什么不想考了?”
我说我想学表演,她一下子就笑了,就好像我是小孩在开玩笑。
班主任批评我脑筋太死,她的意思是先考小提琴,等进了大学以后想干什么都没人管,我没听进去,我想学表演,考进小提琴专业不是走错路了吗?我没认错,她罚我在办公室门口站着。
中午放学,就有男生用笑话的语气和我说,“你想考表演系啊?”
我后来还专门发了条微博:“为了这次考试、我成了全校的笑话、你们等着吧、我一定会考上的、、、、”那段时间,就是去食堂吃饭、去校门口买东西、下课了去厕所,到处都有笑话我的人,我就想,等着瞧吧。
我只报了北电、只报了表演系,去年没考上,没进到复试。
我觉得是我颜值不够,培训班的老师说了,考表演最重要的就是外形,其他的那些形体啊、台词啊、声乐啊,都是外形合格了才考虑优劣,就跟相亲一样,长得不好看连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
2019年2月24日,北京,北京电影学院2019年艺考复试,现场的考生。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上一次艺考失败后,高考我也没认真考,最后具体多少分我也忘了。
今年我继续艺考,做了近视眼手术,割了双眼皮、开眼角,加起来差不多一万块钱。
今年初试那天,我给自己发微博想打气,底下还有人评论说,你长这么丑也来考表演?
我觉得我表现得都挺好,我朗读的时候考官一直都是笑着的,后来他问我为什么考表演系,我没提我爱豆,按照培训班教的那一套说,我想用自己的表演赋予角色生命啥的。然后他就问我,“你最喜欢谁表演的哪个角色?”
我就蒙了,说实话我没看过什么剧,我爱豆的剧,我知道老师肯定看不上,我铆足了劲想,最后说了《七月与安生》里周冬雨那个角色,得奖了嘛,肯定演技没问题。
然后老师问,为什么觉得角色塑造得好,还让我模仿着演一段。
我记得培训班的一句话,“进门把脸搁外面”,我硬着头皮演完了。
复试成绩出来,又没进。
来北京以前,我跟我妈要钱,住在北电旁边的如家,一晚上三百多元。没进复试,也不好意思和我妈说,自己搬到50多块钱的青年旅舍了,晚上和她视频,估计她也猜出来了。
明年我打算继续考,起码我这次表现比上次好多了,等明年考,最差也能过初试。
今年春节,我在画室看春晚
@朱云彤(化名)
去年8月我就到房山的画室集训了,平常我们两个星期放一天假,今年过年也只放了除夕一个晚上和初一一个白天。我就和爸妈商量,不回去了。我妈说等三月我考完了回家,再给我做一桌年夜饭。
画室有好多人都没回家,除夕晚上,食堂给我们准备了年夜饭,实际上也没比平常好吃多少。吃完以后大喇叭说,让我们都回画室,校长和老师录了视频。我本来以为是他们准备的惊喜,结果也就是个采访视频,说说集训的感受、对我们的期待。
看完了视频,有人说,我们在画室一起看春晚吧。
我和舍友去楼下超市买零食,薯片可乐,买了一堆,然后从宿舍拿上凳子去画室,30多个人用大投影仪放春晚。
我今年18岁了,这还是第一次没回家过年。我爸妈嫌孤单,在我大伯家过的年,蹭了顿饭。
学画画的时候感动的事情特别多。我一月在沈阳考的广州美术学院和四川美术学院,考完回北京,坐地铁过安检的时候,我们都背着几十斤的画包,负责安检的年轻的小姐姐没有没收我们的小刀,还和我们说了句“艺考加油”。那一整天都很崩溃,突然这样一句话,很有力量。
考中国美术学院是连着画了三天,到最后一天要画素描全身像,模特是上一届的考生。那个姐姐一进来就很体贴的问我们,她摆什么姿势我们比较好画,头发是扎起来还是放下。
当时她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而且是一个一个格子的,画的话其实很麻烦,她问我们,“我穿这个好画吗?”
我们马上说,不好画。然后学姐就把羽绒服脱掉了,里面穿了个毛衣和背带裤。
其实杭州还挺冷的,当时是一月多,杭州没暖气,整个考场都是湿冷那种,我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冷气从裤腿往里灌。学姐肯定也特别冷,她就把暖宝宝攥在手里,然后撑着让我们画。
当时差不多是画了6个小时,学姐也坚持了6个小时,我们都特别感动。
学画画,一画6个小时是经常的事,所以想学画画一定得学会挨饿。我刚来集训的时候84斤,半年后掉到了78斤,画包都快把我压扁了。我觉得我就像个乌龟一样,画包就是我的全部身家。
一般画包里要放颜料,42色、一罐80克,一盒子铅笔,还有透明胶、折叠水桶、画板、画架和板凳。
我觉得画画不辛苦,我来北京集训以前,有学姐和我说,集训是把画画变成不喜欢的事。但是来了以后我发现可开心了,每天只需要画画就好。
我还是喜欢画画的。等考完了,我打算和画室的几个朋友一起去吃火锅。我们来北京还没吃过火锅,觉得是件特别奢侈的事,平常都是在食堂吃快餐打发了。
1个月,跑5座城市、考12所学校
@何承卓
从一月份开始,我就一直是“在路上”的状态了。
我家是开酒店的,交给员工打理,我妈也跟着我一直在外面。先是去成都,然后上海、济南、南京和北京。我一共报了12个学校,基本就是到处跑的状态。
像这次,我18日才从上海过来,然后今天19日北电的初试考完以后,五点多还要坐火车去济南,回去做高考体检。20日是体检最后一天了,等体检完,要马上去山东艺术学院的复试,然后22号,北电的复试结果下来以后,如果进了复试,就得再来北京。
最近一个月都是这样,每天都得算好时间,在成都的时候,我经常一天考两个学校,打车到处跑。而且出门都得是带着行李箱,特别麻烦。
我和我妈带着两个30寸的箱子,一个放日用品,还有一个就是艺考的东西。西服、皮鞋,还有表演用的服装,因为西服不能压了,怕有褶,都是用衣架挂好、透明塑料袋罩住了挂在箱子里的。皮鞋都有鞋盒,鞋子里还塞着鞋撑子,就怕到处跑弄坏了。
这些都是我妈给我收拾的,她还买了小熨斗,差不多一台相机那么大,每天给我熨西服。我们那天从成都坐飞机,我妈一上飞机,刚坐到座位上就睡着了,我觉得她太累了。
每天我考试,我妈就在学校门口等我,考试最起码要一个小时,我和她说,你别来了。她说不行,不跟着不放心,我跟她商量,把我送到门口就回酒店休息,我妈说,“这是我儿子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我必须得随时在门口等着。”
艺考也是我妈帮我安排的,我高一的时候她就开始盘算了,因为我成绩不好,走普通高考的话可能也就是个二本。我妈找班主任商量,我当时已经一米八了,走艺考的路子,说不定能上985、211。
后来,学校有迎新、晚会、表演,都让我做主持人锻炼,这次报的也是播音主持和表演两个专业。因为我毕竟不是从小打基础的,所以报的学校多,想的也是几率能大点。
我报的学校,有四川传媒学院,也有像北京电影学院这种名校,还有几个是师范类学校的播音主持专业。我想去一线城市,看见能报的都报了。
差不多到3月考试就都结束了,因为准备考试,我这半年都没怎么吃过油的、辣的,其实我还挺喜欢吃四川菜。今年过年,我妈做了个红烧鱼,我只敢吃了两三嘴,就怕考试的关键时期长痘了。等考完,我就能撒开吃一顿了。
2019年2月22日,北京,中央戏剧学院2019年艺考复试现场。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不考试的时候,我去考场外面看考生
@安东
我酒店桌子上摆着一本《传媒艺考10年真题大集锦》,145万字、1000多页,标价168元,对外号称“海量真题绝版集锦,十年艺考感恩回馈”,作者是“中国影视高考培训联盟秘书长”。我只翻开过一次。
这本书像一块砖一样厚,我从江苏一路把它带过来,就是提醒自己,不要混成和看这本书的人一样。
我从小就喜欢摄影了,最开始学摄影是想拍星空。四年级的时候,我用攒下来所有的压岁钱、零花钱买了台相机,每天出门都带着。
为了拍星空,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搭帐篷住到山上。我都不知道晚上山上特别冷,一对也在山顶搭帐篷的情侣借给我一双袜子,我穿着两双袜子挨了一晚上,回家病了一个星期。
那次也没拍好,大部分照片都虚焦了,但是我特别幸福。
后来,学摄影多了,就意识到星空是炫技的东西,我又开始喜欢纪实摄影。我路上遇到什么都拍,到高二的时候,就决定以后要以摄影为职业。
我当时想考北电,因为北电名气大嘛,我就去找学校门口的培训班。后来我才发现,那些培训班是培养考试机器的,还特别贵,两个月18888元。
我报了三个学校,北京电影学院、中国传媒大学、浙江传媒学院,没有考试的时候,就在考场外溜达着拍照。我见过一个女孩半个多小时的排队时间里都在照镜子、有男孩因为戴不上隐形眼镜急得流了鼻血、有一对男女排着队聊着天就突然拉起了手。
我还发现,复试那天排在我前面的男生,是决定了要考摄影以后才第一次拿相机,他摄影集的照片是培训班老师组织拍的,十几个同学一块去到摄影棚,老师告诉他们参数,然后大家咔咔按几下快门。
我是觉得挺失望的,大家都是来考试的,不是来追求摄影的。我就看有个朋友发朋友圈,“99%的人没有摄影的天分,已经沦为了一种入学的途径而已,而非实现艺术理想的途径。”
新京报记者卫潇雨编辑陈晓舒校对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