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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女作家萨冈:轻浮的传奇

原标题:法国女作家萨冈:轻浮的传奇

让黑夜降临,让钟声敲醒

时光流逝了,我依然在

——【法】阿波利奈尔《米拉波桥》

18岁的弗朗索瓦兹·萨冈深谙时间的秘密,她喜欢速度,也渴望宁静,她喜欢挥霍大把的时间,也喜欢远远地看着挥霍时间的人群。这个法国资产阶级上流社会的小姐,一生都在躲避灵魂的沉重。她用一种“轻巧的旋律”投入写作,形成一种从容洒脱的文风。

她写蹩脚的诗歌,在诗行间流淌青春的感伤,她满足于成为这样一个公共形象,躲在“萨冈传奇”背后,扮演一个着迷于速度、酒精、男人、大海和夜巴黎的天真而邪恶的少女,对传统的道德观毫不在乎,在彻夜跳舞和饮酒作乐中忘记思考。

弗朗索瓦兹·萨冈。 新京报制图/陈冬

萨冈之名:欧洲自由一代的灵魂渴望

在成名作《你好,忧愁》之后,弗朗索瓦兹·萨冈这个名字,就代表了二战后的欧洲自由一代的灵魂渴望——他们渴望获得新的道德启示,摆脱灵魂的重量,痛苦,放纵,肤浅,生之癫狂。

萨冈愿意扮演这个堕落的角色,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能代表一代人的青春,她不能做一代人的旗帜,因为她对法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年轻人关心什么几乎一无所知。但是过早的成名让她支离破碎,也让她的一部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见公众的天日——那是她无比珍视的童年记忆。生命的源头饱满天真,不容别人亵渎。

萨冈身上互相矛盾的两面,在《租来的房子》里体现得再明显不过了。这本薄薄的随笔集,收录了萨冈的三部分作品,分别是《租来的房子》《你好,纽约》和《瑞士来信》。并不知道为何这看似不相关的三个部分放在一起,但在我看来,这恰好在无意间泄露了“萨冈传奇”背后那个年少成名的女作家的真实心绪,她因为暂时回归了童年而在刹那间卸下了轻浮的面纱,又在外界的期待和压力下勉强戴上了面纱,抒情过度或者深沉过度地写起了游记和影评。在漫不经心的笔触之间,萨冈狡黠地放入了自己的牢骚——那种对盛名不堪重负的无能为力,以及自我空虚。

《租来的房子》,作者:(法)弗朗索瓦兹·萨冈,译者:段慧敏,版本:上河卓远|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8年5月

《租来的房子》是一首小诗和以此结集的一系列随笔,也是这本小书最好的部分。这些关于故乡与他乡、器物与动物、自然与想象的随笔,就像扫除萨冈身上轻佻迷尘的小刷子。这部分以一首青涩的同名诗歌起头,诗里循环描述着租来的房子里永远整理不完的行李箱,窗户,墙壁,台阶,“那个女人”不断地搬家,在每一处租来的房子里短暂安放孤独的灵魂,总是无法停留。萨冈在这首青春小诗中,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她一直明了自己生命的根基何在,她一直什么都看得很透,她明白那个真正的“她”就是故乡,

“她无处不在,在你租来的房子里,

她坐在楼梯的平台上,独自等待着你。”

双子星座:巴黎浮华与故乡忧愁

1935年6月21日出生的萨冈,介于双子座和巨蟹座之间,双子式分裂特征的脸上,有一双始终朝向故乡的巨蟹式的眼睛。她后来说自己的挚爱惟有巴黎,那是她在撒谎,她把自己的外省故乡始终放在心底。

在《悠缓的卡加克》中,萨冈变回十岁的小女孩,退到那个“没有被毁掉的童年”里,记起卡加克“那里有非常绿的山谷……柏树围绕着废墟……那里整个地区都令人惊异地回避着旅游业、电视、高速公路和一切雄心壮志。”萨冈写故乡,和她写小说的笔法并无明显不同,她并不擅长对风景做细致描绘,也会用一些接近陈词滥调的形容词,她更像是写作上的印象派,所有规矩的词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幅风格突出的画面。无论画的是什么,舞会或者派对,飙车或者狂饮,画面上总悬浮着一层忧伤的面纱。

这种忧伤的情感浓度很淡,但绝非仅是表面所见的无病呻吟。面对生活的催促,她置之不理,翩翩起舞,仿佛可以摆脱掉时间。这种悠缓的生命态度,来自萨冈自述的童年,卡加克代表一段“没有裂痕的、悄无声息的时光”,梦里的幸福永远停留在仿佛与世隔绝的洛特河边。卡加克让萨冈了解了如何超越时间,童年远去后,她在飙车和酒精中也曾寻求过摆脱时间重力的方法,这种看似轻浮的活法被公众诟病,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消遣,自然的召唤才是最深的渴望。

对故乡的感知,很自然过渡到对万物的感觉中,在《自然》《外省生活》《马》等篇章里,萨冈谈起她对赛马的狂热,对“外省生活”的渴慕,以及对大自然的亲近。其中,《马》的篇幅厚得如此不协调,萨冈用饱含激情的笔墨讲述这种倔强俊美的生灵如何俘获她的芳心。“那是生之幸福的最高点与对死亡的接受相结合的瞬间”,每一个障碍和对障碍的跨越,激起萨冈内心的喜悦与恐惧。从更深层次上说,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和隐隐的向往,正如后来她迷恋的午夜飙车,萨冈只想用加速度摆脱时间。速度的临界点是她凝视的深渊。

“最终,我们对这个地球一无所知,除了知道我们会埋葬在其中,知道我们不过是过客,知道我们曾是地球上的尘埃……”

做生活的过客,即使这生活被人诟病。在旁人眼里这个叛逆的“小魔鬼”,细究起来其实对命运是惊人的柔顺,和同时代的杜拉斯或者波伏娃完全不同。

专栏作者:不可胜任的“业余”工作

上世纪50年代的萨冈,因为《你好,忧愁》《某种微笑》等小说的疯狂畅销而成了欧洲文化圈的小红人,收到了诸多媒体开专栏的邀请。对一切都当成体验生活的萨冈不假思索地接下了这样的“工作”,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浪漫主义作家,也到了为各种小报写写“豆腐干”随笔的时候了,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能否胜任。1954年,Elle杂志邀请萨冈作为特派记者进行一次旅行,并在行程结束后写几篇印象记,这便是“你好”系列游记,也是本书的第二部分《你好,纽约》的主体部分,此外《瑞士来信》则是她为报刊杂志写的一系列影评为主的小文章。与萨冈叙述故乡与自然那些文字不同,这些小文章随性得甚至漫不经心,虽然依然是萨冈式的风格。

《你好,忧愁》,作者:(法)弗朗索瓦兹·萨冈,译者:余中先,版本:99读书人|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5年9月

那不勒斯、卡布里和威尼斯,或者耶路撒冷、贝鲁达和巴格达,甚至是纽约,萨冈自顾自地旅行,完成任务似的写下笨拙感想,几篇“你好”系列看上去就像是介绍明信片风光的作文。她的行文中充满微不足道的事物,比如她写卡布里,“只有在极小的街上才会有汽车”,写纽约,“出租汽车的车轮在碎石路上碾过,眼睑上承载着失眠”,写威尼斯,“运河是黑色的,宫殿笼罩在青色的水雾中”……如果你想从这些文章里搜寻城市变化背后的社会变迁情况,你将一无所得,萨冈本来也没想写这些。

至于影评,萨冈完全把它们当做“不可推卸的职业任务”,为了完成“工作”她必须去看某些“愚蠢的电影”,并且写完命题作文。当然,这些“业余创作”也使得萨冈更像是一个观众,而非影评人,所以她可以坦率地说出某部影片是“美国电影中绝顶愚蠢的代表”,也可以真性情地爱上奥森·威尔逊电影里透露的悲剧性。我们本不该苛求萨冈。她的一生都在写同一本书:无所事事的自由,随性而放荡的生活,渴望穿越时间的幕帘,重返本真。她用那些难以被模仿的方式,将声色细节捕捉并编织成雷同的故事,她也知道自己将永远停留在深渊的表层,但她宁愿挥霍,也不想用尽生命去感受苦难。

萨冈很小的时候,就在乡下外婆家阁楼里开始阅读兰波、普鲁斯特、尼采和卢梭,过早阅读经典让她提前放弃了某部分的自己——一切都已经被彻底地表述过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再那样细致微妙地探究人类的灵魂”,那么,萨冈终身不再触及神圣和悲剧,她用不进入的方式守护文学圣殿。

人们说她轻浮,“萨冈传奇”的所指是其人,而非其书,她配合演出,只有这样才能过平静的生活。也因为这个早慧少女,早已在前辈诗人阿波利奈尔身上得到启示——时间是流逝的,我们只需要去欣赏它的脚步。弗朗索瓦兹·萨冈,只愿漂在时间的河流里。

编辑:宫子 校对: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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