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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屠杀国家公祭日:遇难同胞照片墙的灯又灭三盏

原标题:南京大屠杀国家公祭日:遇难同胞照片墙的灯又灭三盏

12月6日上午,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熄灯仪式。

照片墙前,菊花黄色明媚,花瓣微微颤抖,照片墙上,老人音容犹在,恍如昨日。

静默中暗涌着悲伤,人们鞠躬、哀悼、眼里含着泪。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照片墙的灯,有三盏在人们的注目中缓缓熄灭。过去一个多月,三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离世,他们是陈广顺、赵金华、王秀英。

南京大屠杀,已成为深深烙刻在中国人集体记忆中的一场悲剧,死亡、残忍、惨痛、灰暗,是共同的记忆底色。对于亲历者本身、对于幸存者而言,日军丧失人道的残暴行为,永世无法遗忘。

12月13日,是第五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纪念馆数据显示,截至12月6日,2018年已有20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去世,目前登记在册的幸存者不足百人。

2018年12月6日,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为最近去世的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王秀英、赵金华、陈广顺举行熄灯、悼念仪式。 泱波(江苏分社)/中新社/视觉中国

坚持讲那段历史

1937年,南京西岗头村。为躲避日本兵的扫荡,村民们都上山躲避。24位村民因为想家,悄悄返回了村子,时年13岁的陈广顺也跟着下山煮山芋——山上什么都没有,陈广顺不得不每天晚上偷偷从山上跑回家煮山芋,再带回山上给家人吃。

因为太累,陈广顺靠着炉子睡着了,醒来发现屋里站着5个日本官兵,陈广顺后来猜,是山芋的香味把日本人吸引来的。

日本官兵用刺刀逼着陈广顺把山芋和4只老母鸡装起来,跟着他们走。走到村里的小学篮球场,陈广顺发现24位村民排成两排跪在篮球场,惨遭射杀。

陈广顺坐在一旁,害怕到紧紧抓着鸡。一日本官兵看到山芋,示意陈广顺先吃一个,“他怕我在里面下毒”,见陈广顺吃了没事,日本官兵们就把山芋分了。一个吃饱了的日本官兵突然向他挥了挥手,说“开路”,陈广顺撒开腿往山上跑,枪声意外地未响起。

在这次扫荡中,陈广顺的三哥陈广寿遭难,陈广寿躲在家中,听到扫射声害怕得跑出来,被一枪击中,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后断气。日本官兵撤出村子前,全村共35人遇难。

新中国成立后,陈广顺先是担任江宁青林乡乡长,后又在医院和储运公司工作,1978年病退。

孙子陈冬觉得爷爷晚年过得还是开心的。早几年陈广顺喜欢吃零食,陈冬经常给他买。晚年的陈广顺没什么事就泡一壶绿茶,躺在院子里的躺椅晒太阳,有人在,就和人聊聊天,也喜欢小辈们喊他“爷爷”,听到就会很开心。

生命最后一夜,陈冬把爷爷从姑妈家背回家,路上还能讲话,躺到床上后就不说话了,陈广顺是自然老去的。

在孙辈们看来,陈广顺性格开朗,做事踏实,为人正直。正直使他晚年坚持站出来讲述过去,孙辈们都听爷爷说过那段经历。但一如经历过这场悲剧的所有幸存者,他的心口有创伤,每次回忆,陈广顺都会流泪,但他还是坚持要讲,“他希望大家能记住历史”,陈冬说。

“像我们这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已经不多了。每个中国人都应该知道那段历史。”陈广顺曾说,“现在还有日本人不承认。他们一天不承认,我们就得讲下去。”

也因为这份坚持,2005年,陈广顺受邀赴日本访问,出席讲座讲述自己经历,回国后,陈广顺和村民自发在西岗头村为35位遇难者立了一块碑,背面刻着所有人的名字,每年清明节和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日,陈广顺和村民们都自发祭扫。

12月3日凌晨1时20分,南京大屠杀幸存者陈广顺去世,享年94岁。

临终时眼角有泪

1937年冬天,日军攻占南京之时,家住南京妙峰庵的赵金华年仅13岁。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证言》,记录了她的经历。

赵金华父亲是菜农,全家以种菜为生。敌军兵临城下时,母亲带她和兄弟姐妹逃往江北浦口乡下,住在一位帮工家里,父亲则因顾着养猪种菜没有离开。日军发布“安民”告示后,赵金华和家人回到妙峰庵。

日本兵常出来找“花姑娘”。为避免被抓,赵金华剪短头发,往脸上抹灰,装成男孩模样。一回,几个日本兵敲响赵金华家门,她和母亲惊惶之际,逃到南京城墙边的大坟堆。

“日本兵要爸爸带他们找‘花姑娘’,但没有找到。”赵金华说,“我们害怕极了,最后(他们)把父亲抓走杀害了。”

赵金华的一个姨奶奶住在三汊河,已年逾古稀,“长得有点胖”。日本兵将她带走强奸,用刺刀刺伤臀部,将她推进河中。年幼的赵金华目睹了这一幕。

赵金华在浦口逃难时,看到日军在乡下烧杀抢掠。农村家家挖地洞,一听狗吠声,知道日本兵进村,就躲进地窖里。赵金华回忆,她和家人回南京妙峰庵,经过长江时,看到下关江边柴洲里尸体横陈,“很多都没有埋。”

赵金华的女儿赵敏,用“非常痛苦”形容母亲的前半生。1945年抗战胜利,赵金华结婚,后育有6个子女。

时隔多年,赵金华不太愿提及这段回忆,只在看到抗日题材电视剧时,情绪会变得激动。“她会说确实是这样,日本兵就是这么坏。”赵敏说,“‘我的乖乖,好吓人啊。’她这样讲。”

晚年的赵金华生活平静。她住在秦淮区白下路一套房子里,庭院里是她种的花草,有月季、茉莉,还有桃树和腊梅。闲来无事,赵金华会给花草修枝剪叶,或是与邻里老人拉拉家常、打打麻将。

赵金华爱旅游,89岁那年,还跟团独自一人赴京游玩。在赵敏印象里,母亲胃口很好,“不挑食,喜欢吃海鲜,平时一碗饭不成问题。”

每年清明节,赵金华要到位于迈皋桥的父母墓地祭扫。偶尔,她会回到妙峰庵,看到幼时身边的一切已不复存在,母亲曾感慨变化实在太大。

12月2日凌晨,94岁的赵金华因病在南京鼓楼医院去世。赵敏记得母亲临终时,眼角流下了两行眼泪。

为教育重谈往事

“真主托靠。”10月31日5点36分,王秀英离开人世前,留下了这句话。作为回民,小儿子马明强听懂了母亲最后的祈祷:“保佑我们。”

1937年冬天,日本兵闯进南京大方巷的难民收容所抓走王秀英的伯父和堂哥时,她或许也这样祈祷过。马明强回忆,那是令母亲一说起来“马上掉眼泪”的记忆。

南京沦陷后,自幼失去父母的王秀英与伯父一家人躲进大方巷避难区避难,伯父、堂哥等亲人被日本人带走后再未回来。她的伯父以卖菜为生,扛担子把背上磨起了老茧,这在日本人看来就是败兵的痕迹——扛过枪的人背上也有老茧。

当时,王秀英60多岁的奶奶跪地求饶,但无济于事。她曾在采访中提到:“就像赶鸭子一样赶走了,一起被绞死了,长江水都红了。”那年她十二三岁,看到马路上、河里到处都是死尸。她的奶奶和大伯母在尸体堆里翻找被杀的儿子和丈夫,只能靠衣服辨认,但未找到。

马明强回忆,媒体采访勾起往事后,母亲开始睡不好觉,眼睛一闭全都是过去的场景。为此,她一度不再接受采访,也拒收任何慰问金。后来才慢慢有所缓解,考虑到爱国主义教育,才重新谈起这些事。

在马明强看来,母亲很理智,心地也善良。虽然她特别恨日本人,但是她也知道,不一定整个民族都是这样的。“以史为鉴,希望今后不再发生战争。她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除却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身份,王秀英其实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太太。早上7点左右起床,吃碗馄饨或几个牛肉包后下楼慢悠悠地转上两个小时,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和老人们一起聊聊天。有时,她还会自己做饭,烧个拿手的牛羊肉。空闲时,她会开着收音机听戏曲。今年春天,马明强特意带着她去江苏大剧院看了一场越剧。留下的照片里,王秀英戴着眼镜一脸笑容,偎在她身边的马明强也露出一口白牙。

老太太身体一向硬朗,90来岁还完全能自理。马明强没想到,母亲会走得这么突然。今年10月,老太太感冒后入院治疗了一段时间,10月26日出院回家,没过几天再次住院,31日人就没了。生病后,马明强曾和兄弟姐妹们商量如何照顾母亲。老太太听说后,觉得自己给孩子们增加了负担,直说自己年纪大了,马明强当时还宽慰她。母亲走后,马明强十分悲痛:“她就不让孩子遭一点罪,最后还是这么为家人着想。”

12月11日是王秀英去世40天纪念日,按照回民的规矩,马明强一家人去清真寺做了祈祷。他说,如果母亲还能听到他的话,他想再说一句真主托靠:“真主会保佑她,在天堂一定会过得很好。”

新京报记者周世玲 潘闻博 王洪春 李阳

编辑 林野校对 范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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