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你好,之华》:最怕中年岩井俊二开始怀旧
今年11月,日本导演岩井俊二带着自己的新作《你好,之华》与中国观众见面了。作为中国影迷的老朋友,岩井俊二曾因拍摄纯爱片《情书》被“封神”,他制作的一系列具有独特青春气息的电影《花与爱丽丝》《四月物语》《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燕尾蝶》,道尽了青春的苦涩和甜蜜、爱与死之间永恒的孤独。
《你好,之华》在影迷的千呼万唤中上映,看下来却像一部岩井俊二仿品般尴尬,口碑也一路高开低走,豆瓣评分从最初的7.8分降到了7.1分。《情书》之后20多年过去了,年纪渐长的岩井俊二并没有变得更深刻,他仿佛失去了艺术家敏感脆弱的神经,试图用曾经熟悉的电影语言讲述一个熟悉的故事,却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镜像,且细节远不如过去讲得生动自然。
从《情书》到《你好,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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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那么类似,电影开头的葬礼、冰冷的天气、无处不在的信、感冒和口罩、女主图书管理员的身份、死去的鸽子、空旷的教室、闷骚的对白、暗恋和错过,还有现在进行时和过去时的平行剪辑、滤镜之后的光线、求而不得的苦闷以及那份哀而不伤的小清新。《你好,之华》里有太多情节从《情书》里直接搬运而来,但却失去了《情书》的“魂魄”——富有戏剧张力的叙事和暗藏的哲学隐喻。这层意蕴是《情书》打动观众的关键,也使它跳出了所有纯爱片单薄的局限,融入了更广阔的人生命题。
从剧情上说,《情书》在讲述上具有一种内在张力。在未婚夫藤井树的忌日,博子出于对他的思念,向藤井树的旧地址寄了一封信,在和这位同叫藤井树的女孩不断通信往来中,那些几乎被时间淹没的回忆不断涌现,少男少女的心绪被抽丝剥茧般揭开。在这里,“写信”是推动叙事的手法,“死亡”和爱恋是生命的一体两面,映照出日本的大和民族对绚烂短暂美学意象的痴迷追寻。而在《你好,之华》中,“写信”变成了一种导演有意而为的矫情。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写信”显得自然真切,可在今天的东北,有哪些中年人会写信倾诉日常琐碎小事?
《情书》里写信的博子和《你好,之华》里正在写信的之华。
无欲无求的人物就像漂浮在空中的蒲公英,没找到扎根的土壤,不可信,只为了满足导演个人情绪而存在。更别提里面所有人,小孩、中年人、老年人,似乎都要和“写信”强行勾连;少女之南的那篇宣讲,在电影中像枯燥的中心思想一样重复了若干遍。
《情书》解开了一个秘密,关于爱的秘密。电影娓娓道来了许久,直到最后一刻,女藤井树看到男藤井树曾画过的自己,那一瞬间她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份青涩的、她不曾察觉的爱恋,真真实实地存在过。而在《你好,之华》里,似乎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秘密”都已浮在水面上。导演平均用力,试图打造一个文艺语境下的众生相,可既不像《家族之苦》那样淳朴自然接地气,也没有展现必要的情感驱动,这让情节显得过于偶然和刻意。唯美的镜头下没有了暗流汹涌的叙事,只会徒增乏味和寡淡。
有人说,《你好,之华》是一次日本导演“落地”中国的失败。我觉得不尽然是嫁接过程中“水土不服”的问题。《情书》和《你好,之华》的本质区别,是“真文艺”和“文艺腔”的差别。
女藤井树和之华。
在岩井俊二的创作高峰时期,他的每一部青春片都有自己的烙印,都在聊特定的“真问题”。《情书》里关于爱的痛楚、遗忘和放下,《燕尾蝶》中社会边缘青年追梦的残酷,《四月物语》里为爱情愿变更好的少女——不论剧情简单还是复杂,岩井俊二讲述的是人生寓言,即使人物扁平也不曾缺乏深刻和内在层次感。
在《你好,之华》上映时,岩井俊二说自己不只是想拍青春片,他觉得自己拍的是人生。而实际上,《你好,之华》承载不了那么大的命题,它仅仅是成年人对单纯美好青春的一次回望。
岩井俊二在《你好,之华》里浅尝辄止地表现了人生的某种不确定和失控感。这本是日本导演擅长的课题,但在整个故事结构中却只是蜻蜓点水,显得不伦不类。就像胡歌饰演的渣男,坏人无法反抗命运的苦闷、哲学般的愤怒和所有人物环境格格不入,而关于之南的形象,一直到最后都是模糊的、无解的。
胡歌饰演的渣男张超。
看电影,最怕人到中年的男导演开始“怀旧”。他不好好讲故事,开始拉着你的手空聊感慨。曾经的岩井俊二最擅长拍少女,他细腻敏感且犀利,总能从细节中捕捉到成长的痕迹,在温情中也不忘埋藏疼痛。而这部《你好,之华》,仅能算作岩井俊二对自己青春的缅怀,对《情书》的致敬——那是妙手偶得,是纯爱片的巅峰,几封信和一句“你好吗,我很好”,又怎能拼凑出一个经典之作呢?顶多是在消费中国观众的情怀吧。
□郭千华(影评人)
新京报编辑 吴龙珍校对郭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