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云南白药牙膏：有“国家级保密配方”，为何还添加止血药成分
来源：南方周末
2018年10月24日，上海，超市内货架上的云南白药牙膏。（视觉中国/图）
2018年10月21日早上八点半，实名认证为三甲医院血液科职业医师的微头条用户“科普医生博雅”发文称，发现云南白药等中草药牙膏的成分表中含有“氨甲环酸”，该药是血液科的常用止血药，也是处方药。
“科普医生博雅”猜测，该牙膏主打广告语“牙龈出血就用云南白药”，其实起作用的成分可能是“氨甲环酸”。在国家药监局官网上，氨甲环酸（Tranexamic acid）被归为常用西药中的血液系统类药物，是促凝血药的一种。
云南白药是云南白药集团的金牌产品。云南白药2017年年报显示，云南白药口腔护理系列产品目前是其健康板块主要产品，其下涵盖传统云南白药牙膏、金口健牙膏等多个产品，市场占有率居全国第二。2018年上半年报显示，截至2018年5月，云南白药牙膏市场份额18.1%，同比增幅11%。
不单国内的云南白药牙膏含有氨甲环酸，南方周末记者查阅美国亚马逊购物网站发现，该网站出售的云南白药牙膏的成分表也包含了Active ingredient extract tranexamic acid（活性成分提取物氨甲环酸）。
云南白药牙膏中添加了能止血的氨甲环酸，那让云南白药集团引以为豪、旗下产品几乎全部含有的“国家保密配方”——云南白药活性成分去哪儿了？云南白药牙膏主打的“改善牙龈出血、疼痛、口腔溃疡”等功能背后，到底是什么成分在生效？对人体是否有害？
加了西药的牙膏有害吗？
2018年10月22日凌晨，“科普医生博雅”删除了上述文章，并发布《关于某中草药牙膏添加处方药“氨甲环酸”补充说明》，称“氨甲环酸虽然是处方药，但根据牙膏上的成分表看得出，这种药在牙膏里添加的剂量有限，而且我们刷牙漱口的时候，它在嘴里只停留短短几分钟，吸收的就更有限了”。
同时，“科普医生博雅”表示，关于牙膏起止血作用的成分，到底是中草药还是止血的处方药，还无从得知，静待官方回复。
10月23日，云南白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官方说明，称云南白药牙膏所用成分均符合国家规定和国际的相关通用规定，无违法添加成分，更未使用禁用成分；且称，氨甲环酸是广泛运用于功效牙膏中的一种常用成分，目前国内外多种功效牙膏都使用了此成分。
惠州市某医院执证药师金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氨甲环酸是抗纤维蛋白溶酶药，主要用于急性或慢性、局限性或全身性原发性纤维蛋白溶解亢进所致的各种出血，一般是注射用，外用可能有一定的效果，“因为它主要是通过抗纤维蛋白溶酶产生止血效果”。
在中国，牙膏被列为“化妆品”范畴，以“化妆品标准”来执行。在食药监总局2014年6月30日发布的《关于发布已使用化妆品原料料名称目录的通告》中，凝血酸是被批准使用的原料。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在超市里，除云南白药牙膏外，欧乐B牙龈专护牙膏、冷酸灵抗敏护龈牙膏等标注了“护龈、止血”功能的牙膏，成分表中几乎都有氨甲环酸。而黑人茶倍健牙膏、舒适达多效护理牙膏等普通牙膏，均无氨甲环酸。
牙膏添加止血成分是否有效？江苏省口腔医院专家孙志达对媒体表示，药物牙膏添加止血成分，本意是想通过药物改善局部情况，但是最好配合医生治疗使用，如果单纯靠使用药物牙膏止血成分来减轻止血表面症状，而不去做相应处理，只能是延误病情，容易造成“治标不治本”的现象，耽误了口腔疾病。
长期使用添加氨甲环酸的牙膏，是否存在隐患？金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氨甲环酸属于功能性的药，无论是外用还是注射都会有一定的影响。“虽然剂量比较少，外用的对机体可能不会有明显影响。”同时，金娅提示，孕妇及哺乳期的妇女应该尽量避免使用此类日用品。
“国家级保密配方”
“国家保密配方”是云南白药的关键词，始终出现在云南白药产品的宣传和包装中，给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目前，国内多数云南白药药品没有注明成分，连小小的云南白药创可贴，成分一栏中都写着“国家保密方，本品含草乌（制），其余成分略”。在美国亚马逊网站上出售的云南白药粉、云南白药胶囊等药品，成分也显示为National Secret Formula（国家秘密配方）。
在接受江苏新闻广播记者采访时，一位云南白药集团工作人员同样称，云南白药牙膏里含有云南白药药物活性成分，“主要是这个来帮助减轻牙龈问题”。该人员称，云南白药活性成分属于国家保密配方，“普通人都是查不到的，包括医生”。
但对于牙膏中既有云南白药活性成分，为何还要添加氨甲环酸西药成分的问题，该人员表示不清楚。
云南白药被列为保密配方已有62年。云南白药官网显示，医生曲焕章于1902年创制出对治疗跌打损伤、内脏出血有其他疗效的云南白药。公开资料显示，1955年，曲焕章的妻子缪兰英将“云南白药”秘方献给云南省政府。次年，国务院保密委员会将该处方列为国家保密范围。1984年8月，国家医药管理局将云南白药配方、工艺列入国家绝密。
但在2010年11月27日，一篇题为《云南白药，对谁保密？》的网帖指出云南白药的保密配方在美国被曝光。
一则源于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网站上的文件显示，2002年，美国经销商HERBMAX为了将其销售的云南白药酊列为膳食补充剂进行销售，向美国FDA递交了相应文件。文件列出了“云南白药酊”的全部成分，包含田七、冰片、散瘀草、白牛胆、穿山龙、淮山药、苦良姜、老鹳草、酒精和薄荷。
谁在生效？
2012年，国外期刊Evidence-Based 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发表了一篇名为《Repurposing of Yunnan Baiyao as an Alternative Therapy for Minor Recurrent Aphthous Stomatitis（中译：云南白药再次治疗轻度复发性口疮性口炎的疗效观察）》的论文。
论文建立在一项对227名患有轻微复发性口疮性口炎（RAS）的患者进行临床试验的基础上，该研究旨在评估云南白药草药提取物在牙膏中的有效性和安全性，作为轻微RAS的替代疗法。
该论文由来自北京大学等高校的刘晓松、华红等6名学者联合完成，其中，华红是该论文的通讯作者，也就是试验的主要负责人。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官网信息显示，华红是该院口腔黏膜科教授、博士生导师。
论文提到，试验材料采用了由中国云南白药集团有限公司提供的试验性牙膏，其中含有0.65%（约0.78克）来自云南白药的活性提取物，以及磷酸氢二钠脱水等物。成分中没有提到氨甲环酸。
论文的结论是“the repurposing of Yunnan Baiyao may have a beneficial effect on healing of minor RAS by short-term topical application without significant side effects（中译：我们的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临床试验证明，云南白药短期局部应用对轻微RAS的治愈有有益作用，并且没有明显的副作用）”。
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官方网站的“SCI论文”栏目中，收录了这篇论文。云南白药官方于10月23日发布的《关于云南白药牙膏相关情况的说明》中，也将此论文作为参考资料，附在文后。
云南白药官方说明中提到：“云南白药牙膏是通过科研人员长期研究，科学筛选的成果，产品功效成分进行过大量、完整的药效学、毒理学以及临床试验”。云南白药官方说明引用上述论文，想必是为了说明含有云南白药活性提取物的牙膏是有效的。
然而同一天，微博认证为“日本东京大学外科博士、微博签约自媒体”的博主“勿怪幸”发微博指出，该临床试验让使用含云南白药的牙膏和使用不含云南白药的安慰剂的患者比较口腔溃疡的尺寸大小，对比的数据并无明显差异，无法得出论文中“noticeable effectiveness（显著有效）”的结论。
更蹊跷的是，如果试验确实使用了不含氨甲环酸的牙膏，且试验结果成立——即证明云南白药活性提取物真实有效，那么牙膏中为何还要另外添加具有止血功能的氨甲环酸？截至目前，云南白药没有公开回答这个问题。
假如试验所用牙膏中，隐瞒了含有氨甲环酸的成分，那么导致试验结果的因素，究竟是神秘的“活性成分”还是氨甲环酸？南方周末记者邮件联系了当年主持试验的华红教授，截至发稿，没有收到回复。
据江苏新闻广播报道，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博士尤虎分析，云南白药之所以在牙膏中加入氨甲环酸，很有可能是从节约成本的角度出发，因为云南白药本身就比较贵，用氨甲环酸可以减少云南白药本身的剂量。
此次风波前，云南白药在2018年9月18日晚间发布公告称，云南白药控股有限公司拟进行整体上市相关工作，本次交易预计构成重大资产重组，因此，公司股票（云南白药，代码000538.SZ）自 2018 年 9 月 19 日开市起开始停牌。预计最晚于2018年11月2日恢复交易。
（应受访者要求，金娅为化名）
